皋陶牵过獬豸来

向来偏私。家教_All27。
你自衡量你天平,翻覆主见,拿放爱欲。我断言三千弱水,无敢一例外,都倾向你。

【执离】天外飞仙(短篇,仙怪AU,一发完结)

【写在文前:

  1. 乱入一点点演员梗;
  2. 有一点钤光,一点点点点点蹇齐、两仪葱(基本可忽略不计);
  3. 逻辑各种不通顺;
  4. 我特么怎么就控制不住这字数!】


从前有座昱照山,山上有个天权洞,洞里住着个泥石流精。

 

山是险山,寸草不生,荒无人烟,悬崖陡峭如刀刃,裸露着似能把风割破。可那洞中别有一重天,内里草木郁郁,莺雀嘤咛,飞瀑清澄溅珠玉,珍宝金银铺满地。

 

泥石流精名字叫执明。

 

名字很好听,是山神给他起的。山神很喜欢他,把外表凶巴巴的昱照山赏与他作个金钟罩,如此便无外人敢来搅他安宁;把叫不出名儿的奇花异草天下琳琅搬来供他当玩具使,生怕他没个趣味;还遣来土地公和一只山猫妖听他调唤,免得他一人住这洞中稍觉孤单。

 

于是执明在自己的小小地盘上终日混迹,混成了一代混世魔王。

 

山猫妖莫澜同他玩得甚好,寻来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都乐得分他一杯羹,可就是那土地公从不肯买他账。老人家性子耿直,尽忠职守心系土地,只觉着执明的存在就是在给他添堵,奈何这祖宗深得山神青睐,仗着上头有人忒敢胡来,一高兴一把泥石流就放出去了,还邀满山满洞的小动物前来观看,土地公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可也没个法子,只得拱手作深揖,苦口婆心劝诫连连,只道大王山体为重,山体为重啊。

 

可要是执明能听人劝,他就不是执明了,再说他向来心烦土地公的絮絮叨叨。

 

本王堂堂泥石流精不放泥石流,那该做什么?他梗着脖子不服气地问。

 

大王身份贵重,这心思更应花在正经处才是啊。譬如……譬如以往有那仙人下凡历炼,多与妖期会,妖便作法为仙人设下劫难,仙人克之以通试炼,妖亦可凭助仙者修炼之由积攒己身功德……大王、大王也不妨将气力用在这两全其美的好事上啊!

 

执明听着但觉不妥。按说自己不是个坏妖精,虽平日里他那兴致也是说来就来,可大展身手之前也都记得喊莫澜跑个腿去,通告山中诸物乖乖避去那安全处;若要为仙人造劫,那想来是不能徇私舞弊的,泥石流这种东西放着玩玩也就罢了,万一劲道过猛把那仙人弄翘了辫子怎么好?退一万步,就算那仙人身怀绝技诸事不怕,可殃及他山中无辜又怎么好?

 

不行不行,这正经造起劫来,死的可是本王的子民,本王呀,会心疼!

 

执明心说这老爷子惯会出馊主意,还是自己悲悯众生,大爱无疆,撇撇嘴扭头便欲走开。

 

土地公急了。哎哟大王,这功德若修得满,您可是能飞升上天做神仙的呀。

 

执明刚抬起的脚又慢慢放下了。

 

你说啥,能上天?他说着重又扭过头来,眼睛亮得似有星火欲溅,一擦即燃。

 

老人家恳切地点点头。

 

早说啊,本王老早便寻思着想上天看看了,甚好甚好,本王这就请仙人去!

 

眼见着一只蹦蹦跳跳的泥石流精渐跃渐远,土地公心头感慨万千。平生头一回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甚是紧张,不过若能让那小祖宗分散些注意力,别再一门心思破坏山势,总是好的。

 

毕竟一把年纪了还要奶孩子不容易。

 

 

然而仙人不是被请回来的,是被捡回来的。

 

执明发誓那是个意外。

 

他活这么大就没见过半个仙人,更不消说该怎么请了。且说那日他跑去问莫澜,你晓得怎么请神仙不?

 

执明一向认为莫澜是他的挂。山猫妖还不是妖只是山猫的时候,在烟火人间待过一段不短的热闹日子,过眼繁华见识了不少,向来灵敏活络,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懂一点,执明一无聊就指着莫澜给他寻新鲜玩意儿回来。毕竟对方是山中一霸兼狐朋狗友,莫澜从来推辞不得,何况执明平日里确也待他不薄,能讨他开心一点是一点吧。

 

于是这回莫澜跟平常一样拍拍胸脯说包我身上。

 

然后执明就愣是站在一堆山野果子跟前看莫澜带着一帮松鼠和狐狸跳了两个时辰的舞。

 

执明不得不说,好难看的舞。

 

后来他实在撑不住了,硬是打住他们的胡闹(执明没曾想有朝一日也能轮到自己来制止别人的胡闹),说能先问个问题吗?

 

莫澜和松鼠和狐狸都看着他。

 

执明指着那堆果子问,这算个啥?

 

莫澜说这是贡品。

 

执明又瞪着他们问,你们到底在干吗?

 

请神啊。

 

靠跳这么难看的舞?

 

莫澜耸耸肩,说我前些日子去人间一个白花花的国家,看到有个神神叨叨的胖老头就是这么干的,他还拿个大铃铛抖来抖去呢,大家好像都很信服的样子。

 

执明不耐烦地啧啧嘴又问,那他请来神仙了吗?

 

莫澜挠挠头说好像没有。

 

那不就结了!这么难看的舞神仙肯定见一个吓跑一个,怎么请得来?

 

莫澜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

 

执明轻哼了一声,似为自己的英明机智而得意,然后挥挥手道,别跳了别跳了,请仙人这事儿多半不靠谱,九重天那种地方的家伙哪那么好请,本王寻思着别又被土地爷忽悠了!

 

山猫妖问,他忽悠你作甚?

 

转移本王注意不让放泥石流呗。执明又哼哼了两声,只道,你不让放,本王偏放!

 

他赶催莫澜要他去清场子,憋着一肚子火跑到那山顶上。眼下认定自个儿被那土地老儿耍了,执明端着个气头,瞧准山脚下那老头最常冒出的府口,两掌中卯足了劲就释出法力,滚滚泥水轰隆隆地一路而下,洗刷得执明心里边那叫一个畅快。

 

他正自顾自地耀武扬威,忽得余光瞥见个什么红红的东西“唰”地从天上落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呢那玩意儿就一头栽进了汹涌泥流中,吓得执明手头一个抽搐,直接止住了哗啦啦翻滚着的坡体运动。

 

执明大喊着唤了两声莫澜,然后赶紧推搡着不知从哪里蹦回来的山猫妖,叫他去瞧瞧天上掉下来的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是死的还是活的。

 

还红红的。执明补充了一句。

 

莫澜大惊,莫非是熟的?

 

执明傻愣愣地回望着他,不晓得诶,瑶池宴上掉下来的小烧鸡?

 

山猫哪里听得了这个,扭过头淌着口水就窜了出去,拼命在那泥流堆里扒拉起来,扒拉了好一会儿,突然不动弹了。

 

他大声喊执明过来。

 

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执明像个倒霉催的小孩跌跌撞撞穿行在被自己搞得一团乱的山坡上,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行至莫澜蹲着的那块地儿。

 

莫澜慢慢回过头来,眼珠子睁得都要蹦出来了。大王,执明听他这般说道,不是小烧鸡,是、是个小仙女。

 

小……仙女?执明一时没反应过来,又走上前几步凑过去看。

 

那黑咕隆咚的深泥洼里躺着个人,好像晕过去了。那人身着一袭朦朦胧胧的红纱衣,红得那叫一个超凡脱俗,果真是方才执明眼见着掉下来的那个没错。

 

他还注意到,这人头发长长的,比海藻还亮;皮肤细细的,比冬雪还白。

 

额下两弯柳叶眉,眼角一抹艳丹砂,息若微丝吐如兰,唇比落英容似花。

 

执明愣愣地盯着看了许久,好一会儿后耳畔似隐约传来莫澜在叫他的聒噪声音。

 

他说,大王,你脸怎么红了?

 

 

执明把仙女端了回去。

 

没错,是端。他觉着对待一个从天而降的漂亮小仙女合该要恭敬些才是,若初次见面便把人整个圈在怀里打包带回家显得他太过猥琐了一点,拖曳着或扛着走又十分不怜香惜玉,于是思虑再三的结果便是将人家端回洞里,就像端着天底下最珍贵的宝贝一般。

 

然而等仙女醒过来第一句话便是,刚才谁膈得我脖子疼?

 

执明有点窘迫,也只能硬着头皮领罪,说仙女你方才晕过去了,我们想给你先挪个舒服点的地儿歇息歇息,可能移动的姿势不太对你不要介意。

 

听罢对方却沉默好久,执明以为仙女生气了,正打算酝酿些好话宽慰宽慰,还没出声那头却重又开了口。

 

我是男的。仙女如是说。

 

 

小仙女叫慕容离。

 

虽说仙女说他是男的,但执明觉得这并不妨碍自己心里边依旧认定他还是一个小仙女。

 

小仙女长得都好看。

 

慕容离长得特别好看。

 

所以慕容离就是小仙女。

 

这在逻辑上很有问题,奈何执明没学过逻辑,故而觉得没问题。

 

执明一开始便问过他,我可不可以叫你阿离?

 

小仙女皱皱眉头问为何?

 

执明一脸理直气壮,说我们山里人都起两个字的名儿。他指指自己,我叫执明;指指山猫,他叫莫澜;指指整座山,还有狐狸、松鼠、兔子……在这儿两个字的名字才叫名字,阿离也入乡随俗好不好?

 

执明知道自己这个理由很烂,但他没料到这么烂的理由仙女竟也真会同意。

 

执明想他大概刚从天上掉下来没几日,水土差异较大,还懵着呢,不过倒是便宜了自己。

 

然后执明就发现自己想错了,阿离不是还懵着,是一直都懵着。

 

阿离不喜说话,也素不爱笑,像朵冷冰冰的空谷幽兰,芳泽馥郁然难以亲近。执明一开始还以为他来自高处不胜寒的地方,冷艳如是也属正常,可一段时日相处下来却愈发觉得不是这么个理儿。

 

阿离不想讲话,执明却是个话痨,有时候非缠着阿离几乎是逼着他说些什么,他没法子也只得搭理,可这时执明便会察觉到他组织语言的能力好像是有点问题,若是长些的句子基本上总要打几处结,且每每前言不搭后语的,也亏得执明耐心,一段日子下来竟也愈发能理解阿离这种异于凡俗的言语方式。

 

记得莫澜头回听见阿离讲了挺长的几句话后一脸懵逼,转过身来问执明,他说了个啥?

 

执明扯过莫澜耳语,本王估摸着吧,阿离会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时摔得狠了点儿?

 

莫澜挑挑眉道,大王是说他摔傻了?

 

倒也不像。执明显得有些犹豫,他晓得本王在问什么,也晓得自己在答什么,只是表达能力好像出了些岔子,况且他又不爱说话不爱笑的,似乎甚是不愿意与旁人相处,抑或是心里有事?

 

莫澜听他这么说倒有些明白了,便问,若不是掉下来时出的岔子,或许是……之前?

 

执明懂他的意思,毕竟眼下他们尚不知为何阿离会无故从天上掉下来,且如今除了他的名姓,其余的一概不知。执明一早便询问过他有关身世经历的种种,可他就是不肯说。

 

土地公先前是说过天上仙有下凡游历者,可没说是一头栽下来的呀。

 

执明拿胳膊肘捅捅莫澜,问,你不是素爱凑热闹的么,天庭那块儿有没有认识的人可以打听打听?

 

莫澜脑子随眼珠子骨碌碌转过一遭,还是摇了摇头,只道人间的还好说,天庭那儿哪那么容易就攀得上关系?

 

执明无奈地长吐一口气,想想也是。

 

哎,有了!莫澜似突然记起些什么,拍手道,隔壁山头有个家伙,前段日子好像走运得了个老道看中,要捎他去天庭补个空缺差事,说不准可以找他问问。

 

执明听得诧异极了,问那家伙是什么来头啊,那种得了道的老头都傲得很,竟能找咱们这种山头上的去补天庭的空?

 

莫澜笑得一脸八卦诡秘,说还能是谁啊,就那只撩遍好几个山头的蓝孔雀精呗,其实他爹娘生前道行就挺高,人家承了他父辈的天赋,如今名声还挺大的。不过大王,我也就私下里跟你说说,有说法是能让人荐去上头,说到底还是他生得好看的缘由,传言说他长得跟天庭里有位某某故去的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很像,那老道啊,是献宝去了!

 

执明很嫌弃地扯了扯嘴角,丢了个表示“贵圈真乱”的白眼,只甩下话说,爱咋的咋的,你替本王问来就行。

 

说罢转身陪阿离去了。

 

 

阿离总是歇息得很晚。大概天上人作息与下界不同,每逢夜深朗月高悬,执明便见他倚在那洞口岩壁上,也不怕冰冰凉的气蕴侵体,也不怕寒露凝泪濡湿衣衫,只安安静静仰头凝望着穹顶上那一轮孤月,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仿佛化作了石塑的美人。

 

执明觉得阿离发呆的模样也很好看,只是莫名有些酸楚。

 

于是跑上前去拉拉阿离的衣袖,要他同寒凉的石壁隔远些,他却摇摇头说,我想靠着点东西。

 

执明便道,你靠着我吧,我这儿暖和。不由分说便揽过人坐下,将他的脑袋轻轻拨到自己肩头上。

 

阿离想要天上的月亮吗?执明一边这样问着,一边很轻很轻地拍打他的肩膀,仿佛哄小孩入睡一般。

 

小仙女摇摇头。我只想回家。他这般说道。

 

执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说你都不肯告诉我你是怎么掉下来的,我怎么送你回家啊,你家在哪儿我都不知道。

 

再说压根儿就不想你离开。

 

阿离的身子凉凉的,仿佛怎么焐也焐不热,莫不是九重天上的玉人都这般清冷?他不知道,可管他是不是,执明总有些犯死心眼儿,觉着好歹眼下是在凡界,是冷暖分明的地方,他便一直这样搂着阿离好了,就不信不能让他暖起来。

 

月影婆娑了石洞前一双依偎着的小小影子,或真是被执明暖得舒服了,阿离竟渐渐合拢了眼皮,方才清醒时还有意疏离些,这会子脑袋却实实在在搁到了执明的颈窝中,一起一伏平平缓缓地陷入了浅梦里。

 

执明等了一会儿,待他睡得更熟些,再把他抱起来,送回洞深处铺好的榻上去。

 

他把阿离放下来时,听见几句纤纤细语,唤着什么“父亲”、“阿煦”,眸子在眼皮底下微微打着颤,仿佛在梦境里找寻着什么再不可得的东西。

 

声音小小的,听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伤心。

 

 

土地爷寻思着自家那个山大王莫非真是转了性了,这接连好几月没撒泥石流,整日安安生生平平静静的,简直八辈子修来的可喜可贺。

 

听莫澜说是陪心上人呢,没空闹腾。

 

土地公听罢愣了一愣,心说当初怎的没想到这茬,还胡诌着要那小祖宗寻仙人去,早知道便替他物色漂亮小妖精就好了嘛!

 

好在执明自个儿找着了。

 

于是便像所有家里孩子长至适龄的老人一般,乐呵呵地多问一句,是哪个山头的女娃娃呀?

 

莫澜翻了个白眼,倒像沾光似的洋洋得意道,什么山头,人家是天上来的,您先前不还一个劲儿地催咱大王寻仙人去么?这不,找着了呀。

 

仙、仙人?土地傻眼了。

 

哦,还不是女的。莫澜不嫌事大地补充了一句。

 

 

阿离不喜欢金银珠宝。执明估摸着人家是在家里头看得厌了,可除此以外他也不知还能给阿离玩点什么。

 

他总不能给小仙女表演泥石流吧!

 

人家下凡第一天就被他的独门绝技害惨了,幸好仙女就是仙女,出淤泥而不染,除了栽懵了点儿,也没什么大碍。

 

再说懵点儿怕什么,就算真傻了他执明也喜欢。

 

不过执明终归觉着有些对不住阿离,除了上述那个原因,还有别个。执明晓得自己是个不学无术的主,也就由这昱照山护着,才能在一方洞天中称个霸王,若真跳出去立于那偌大天地之间,他什么也不是。

 

阿离是仙,他终究只是个小妖怪。

 

他没能力保护阿离。

 

便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偏也不是事事都可由他说了算。那日他正蹲洞里全神贯注盯着阿离发呆呢,土地公就旋风似的冲了进来,执明从未见他腿脚那么利索过。

 

老人家莫名急红了脸,一冲进来便拿手指着阿离,说话时整个人都在哆嗦。

 

说!你……你是哪儿来的妖佞胆敢冒充仙人祸我山主?!

 

执明寻思着这老头莫不是疯了吧,赶忙把他戳过去的手掰到自己跟前,怕吓着阿离。

 

土地爷,您糊涂了吧?本王才是妖精,阿离可是货真价实的仙人,本王亲眼看着他从天上下来的!

 

至于怎么下来的还是不要讲得好。

 

他费了老半天劲儿才让土地相信阿离真是仙人,可即便如此土地还是一脸焦躁,又拿出往日那副苦心劝诫的架式,仿佛执明真的无药可救了。

 

大王,是老臣不好呀!老臣当初就不该同您说些和仙人沾边的胡乱东西!

 

执明心说这跟你也没关系呀,阿离又不是被自己拐下来的。

 

大王!土地瞧他顾左右而言他的德性愈发上火,自古仙者傲世,瞧不起下界众生,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还好,若招惹上了,管你是妖是魔是人是鬼,都不会有好下场的!您就听老臣一句劝吧!

 

执明翻翻白眼,说那您先前还叫我主动招惹来着。

 

哎呀老臣说的“招惹”不是那个“招惹”,是……是那个“招惹”!

 

执明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脸上一红,却还是嚷嚷着说不听懂土地又在胡言什么了,连哄带轰把人赶了出去。

 

除了絮叨些,执明也知土地确对他忠心有加,说的话都不好听,却不会于他不利。

 

可说阿离不好的,他铁定一句也不会听。

 

 

话说莫澜终于从他的关系网那儿打探到了些许消息。

 

那日山猫妖领回来个蓝湛湛的家伙,同执明耳语说这就是得老道荐上天的那个,叫公孙钤,眼下在天璇仙族里替那仙族族长做事。

 

执明糊涂了,道,你上回不还说他做哪个小寡妇的上门女婿去了么?

 

莫澜说没错呀,死了竹马的就是那个族长嘛。

 

哟,合着还是个驸马级别的上门女婿,厉害了。

 

执明同他唧唧歪歪地胡扯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什么,顿时急了道,不对啊,我是让你过去打听,谁让你把人领回来的?万一让他看到阿离,阿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

 

莫澜拍拍自家大王让他莫慌,只道毕竟亲自见着面问话可靠些,再说我与他本也不相熟,径直跑人家那儿去劈头盖脸地探听消息反倒叫人起疑,不如先找由头混个交情,来日方长嘛。只要不说阿离是天上来的,谁会知道他是仙人?放心吧大王,我理由编得好着呢。

 

执明思忖着你再好的理由也没必要让多个人瞧见阿离,旁边公孙钤似乎终有些等不住了,径自走上前来稍行了个礼,问便是您要为夫人添置天庭花样么?

 

夫、夫人?

 

执明尚未来得及回答,一旁莫澜倒频频点头,说正是正是,我们大王近日方才娶妻,他宠爱夫人的美名远近遐迩,想必先生您也有所耳闻,只是想着这小破地方再没啥东西可讨夫人欢心了,又听闻您在天庭就职,便想讨教讨教,天庭有没有什么漂亮玩意儿可供我们效仿的?是吧,大王?

 

执明拿不可置信的瞪视回敬了他,眼神中的意思分明:这就是你说的好理由?让阿离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公孙钤却没意识到他俩之间的无声交流,笑言道,为博心爱之人一笑,大王果真有心,在下佩服。

 

执明尴尬地干笑两声,说那您有何高见?

 

对方思虑片刻,说我道确实见过一种珍卉,名唤羽琼花,色泽清丽模样却锦簇富贵,不过因着天庭上那原生之地添过一场纷乱,如今也长败了,在下手头倒还存着不多花籽,若大王觉着好,不如收下?

 

执明奇怪道,听你叙说这花在天上大约也很是矜贵,理应是被好生呵护的吧,怎的就因一场纷乱开败了?

 

公孙钤神色微显复杂,犹豫片刻才又开口道,您等长居这世外洞天,或是无法理解天庭诸事的,不知大王可听说过仙域之争?

 

执明和莫澜一道摇头如拨浪鼓。

 

除去那些道行微薄的散仙,这天上有身份的仙人大多皆分属各个仙族,仙族自占一方仙域,这与人间那些国邦城池也没什么两样,纷争云起为江山,大王可明白?

 

执明想说本王不明白,可是公孙钤自顾自地说下去,可见以为他是明白的。

 

那羽琼花故土是名讳瑶光的仙族,仙域不大却因着由钧天天帝所赐,族人向来心存傲气得很。而那天帝与我天璇族主陵光上仙……咳,旧时有些私人恩怨,诸般因果相连,天璇与瑶光族人也嫌隙颇深,纷争不断,终落得那了断一日,我族主原只想夺他仙域予一教训,却未料那瑶光族主心性高亢至此,逼得一族仙脉皆作玉碎,连他传言最疼惜的独子亦不知所踪,多半也魂销魄散了吧。

 

这还真是惨烈啊……莫澜听得惊魂未定。

 

公孙钤叹了口气继续道,那瑶光族主终是将清誉看高过一切,不但将天庭万千矛头直指天璇,亦毁去他一族性命,故地亦成焦土,那羽琼花也就此凋零了。

 

执明只觉这事虽悲怆恸人,听来却离自己遥远得很,且既然那瑶光仙族全已死绝了,这不吉利的天庭旧事想必亦与阿离没有什么关系。眼下他几乎忘记要与公孙钤结交的初衷是为哪般,仅想着羽琼花这提议似有点意思,若阿离看到天庭旧物能开心些,便只关心这风花雪月也不错。

 

 

公孙钤倒也真是个靠谱的,次日便携来了那花籽。

 

他说天庭植卉内里也生了仙魂,长起来极其迅速,不日便可成片盛绽。

 

莫澜在旁左瞅瞅右看看,有些顾虑,道,大王,咱这洞里都堆满东西了,羽琼花能植哪儿啊?

 

执明说你笨哪,只会左右看,不会往上瞧么!就将那花籽镶入岩隙里,待开了,那才叫满室生花!

 

这是执明早些便想好的主意,寻思的是阿离安寝时仰面可见花影重重,阖目可嗅一室清香,或可让他那不爱早些歇息的毛病改改。

 

他将这主意同公孙钤说了,对方亦点头称是道,上回忘了说,这羽琼花于天庭之人,还真有助眠引梦的功效。这确是有意思的事,凡间认为无梦之眠才是好,然天上清冷,仙人偏要求一个多梦,在幻境里寻另重妙趣。虽说尊夫人非天上人,可正如大王所言,将这仙卉好生打理一番,必也能安神。

 

执明一听暗喜,即刻便喊来一溜打下手的小野物帮忙,扫荡似的忙碌起来,那花果真如公孙钤所言,没入石隙浅土中不多时便奇迹般萌出茎芽苞蕾,迅疾得惊人,于远处略略一览,这青黑岩壁仿若已至春冬交替时,不知是初雪新覆,还是残雪未融,纯素一片,细看却重重叠叠依旧富丽娇艳,幽香可人,煞是好看,煞是好闻。

 

执明耐不住性子就要唤来阿离邀功,待他翩翩然走近些,便扯过来搂住,急吼吼道,我们给阿离在洞里种下些这羽琼花,阿离看看,可喜欢吗?

 

阿离仰头静静地盯着一顶的馥郁看了好久,久到执明以为他又愣怔了,轻唤摇晃几下也不回应,他眼里仿佛注了冰般不动波澜,可透过一层冰封,执明由分明瞧见那后头有光在微颤,只是太过渺远,执明愈发读不懂他什么意思。

 

难道阿离不喜欢?

 

他急得差点儿用手去捧阿离的下颌,想掰过来看看到底啥反应,不料那人却终于开口道,这花,是谁带来的?

 

莫澜插嘴说是这位公孙先生,人家在天上任职,恰好手头有这仙卉的花籽。

 

执明狠狠瞪了莫澜一眼,吓得他赶紧开口道,不过人自然是大王请的,这花植于岩壁之上也是大王的主意,阿离你可喜欢啊?

 

公孙钤稍作了一礼,只道,怪不得大王与莫先生要为您费这诸般心思,今日一见果然是风采绝艳之人。

 

执明听得有些不快,心说谁允许你跟我们家阿离说话了,却见阿离稍稍转过头来,竟朝着公孙钤微微一笑,唇角漾起那纤小若无的一丁点儿波纹仿佛是煦阳春风掀开了封存一冬的冻湖,冰破雪融,千树生花。执明不禁看傻了眼。

 

他听见阿离说,多谢公孙先生。而对方亦颇有君子之风地回礼一句,谦谦温雅,礼情两全。

 

可执明只觉着后槽牙好像要被自己咬碎了。

 

公孙钤似察觉到他的反常,只问,大王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么?

 

无事,只是看见个单纯不做作的妖艳贱货碍眼罢了。

 

然而还未待他说些什么出口,却听得阿离突然唤他一声。执明下意识地转去应他,却发现仙子已翩至跟前,与他面面相对,近得叫他有些发慌。

 

阿、阿离?怎么了?他舌尖磕巴着问道,却见对方伸出一只手,手指轻柔攀至他发上,指腹的温度稍稍擦过青丝,撷下一片不知何时悄然粘上的花瓣。

 

只是花瓣落在头上了。那人这般说着,抬眼望进他发愣的眸中,未曾走开,唇边笑意愈发鲜明了些,仿佛是独独绽给他一人看的,绝艳如许,昭昭然映在相思者心头上,刹那间于心田里开出了一大片羽琼花。

 

执明瞧着还静躺在那指腹上的素白清香,从未料想原来一片花瓣也能如此好看。

 

当真是好看。

 

 

执明发现添了这羽琼花还真是有点用的,阿离果然愿意多睡了些,毕竟他是货真价实的仙人,如公孙钤所言,那引梦的功效确能作用到他身上。

 

阿离会做些什么梦呢。

 

他不时会想起这个问题,每每至夜甚觉好奇,其实他只是在想阿离的梦中会不会有自己,可想来大概是没有的,他日日陪在阿离身边,阿离若要见他犯不着去那梦里。

 

合情合理,却还是有些不甘心,尤其此刻待阿离睡着了,执明蹲在他身边左瞧右瞧也瞧不出什么,心下也只得连连叹息。

 

眼下那张沉眠绝世容颜似是有微些不安定,执明看着阿离眉头稍稍蹙起,脑袋枕在枕上亦会左右轻晃,执明心里突然担心起来,莫不是羽琼花也会出岔子,没替他引出美梦,却引出噩梦了?

 

那就糟糕了。

 

他有心唤醒阿离,想着先伸手探探冷暖,可刚一触到额头,阿离却受了刺激似的下意识截住执明的手腕。执明被他吓一跳,隐约见他拉着自己的手掌心里微微释出些仙灵气蕴,这是执明头一回见他动用仙法,还未来得及慌张,摹地一个眩晕,感到脑海里猛然攻进一连串陌生的画面。

 

分明闭着眼,却可瞧得那般真切。他看见术法纷争,仙火燎原,冷冰冰的戈矛与铠甲上寒光凛冽。他看见宫宇倾颓,珠玉碎裂,不认识的仙子天人悲哭泣血。他看见城楼孤绝,荒芜一片,高台上有人遗世独立,红裳翩跹。

 

他看见阿离身旁的仙者在与他说话。

 

那人说,天庭无情,你就此跃下,去那凡间不要回来。

 

阿离摇摇头道,瑶光已经没了,父君说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是瑶光的少族主,只要你在,瑶光就在。那人这般说着,纵使人人要你死,可阿煦却要你好好活着。

 

他便看着阿离被推落下来,看着阿离眼见昔日友人于城楼上被那天兵抓去离开,他仿佛也同阿离一道坠落下来,魂魄被撕扯着远离天上宫阙,远离虚妄梦境,直至坠回现实。

 

可现实依旧无情。

 

执明这才发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他突然明白过来,阿离为何不愿告诉他自己是何方仙尊却又一个劲儿说着想回家,原是他想回的那个家早就不在了,人去楼空,焦土一片,便是上穷碧落下至黄泉也再找不见。只是感到很心疼,阿离沉溺于这花下梦中分明痛苦得很,可还是甘愿沉溺,就为着彻底梦碎前一边又一边地看看故去至亲,好歹那时他们还活着。

 

可这又是拜谁所赐呢。

 

 

眼见执明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公孙钤讶异瞧着他道,你这是怎么了气成这样?

 

执明心说你还好意思问,你媳妇把我媳妇害成这样,家属上门报仇的没见过么!

 

他向来不以这般严肃示人,一旦收敛了顽劣性子,倒颇有几分凌厉。

 

我要见你天上那个相好的。他故意如是说道,戏谑口吻添就不容忽视的轻蔑,直直朝对方掷过去。

 

公孙钤眉目上起了一丝波澜,尴尬片刻,回了一句请君自重。

 

怎的,本王说错了?执明扬扬眉,后又作恍然大悟状,哦,原是公孙先生还未将人追到手啊!合该是了,听说你那位对故去竹马用情至深,想必辛苦了公孙先生作他人影子。

 

人身攻击是个好法子,执明没曾想自己也可毒舌至此,心中畅快,虽知道这事与公孙钤并无什么关系,可好似也替阿离出了些气。

 

我就听着有人在公孙副相邸上瞎嚷嚷,原来是这么只不上台面的妖怪。

 

头顶上蓦地传来个懒懒的声音,伴着星火零散,鲜羽翩然,顷刻间化作一着紫衣的人物,落到公孙钤身旁,眼神里半掩不掩那一点冶艳和高傲,看了执明一眼道,你说谁作他人影子呢。

 

执明心下微窘。没曾想人家这对都发展到跑上门来护食的程度了,看来嘲讽的方向不大对啊。

 

合着公孙那家伙方才是被说中了不好意思。

 

你个总撩还有不好意思的一天?!

 

眼下却不是腹诽的时候,执明瞪着新出现的这个,道,你就是那个陵光?

 

他惊讶的另一个原因是没想到陵光是只火凤凰。

 

蓝孔雀配火凤凰。

 

果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而且还凑到一块儿去了。

 

可以的可以的。

 

火凤凰笑得悠然,道,怎么,要替慕容打死我?

 

执明怔了一下。

 

陵光压根儿不看他什么表情,站了还没片刻便寻个高处坐上去,舒舒服服倚着,好像这是在自己家里,眼前站的也不是一个仇视他的陌生妖精,而是相熟好友一般。

 

这么惊讶作甚?我知道慕容离没死,也知道他在你那处——你可别忘了,你们与公孙钤交情再好,他也是我的人。他这般说道,你便告诉慕容,想寻仇,只管回来,我自当奉陪。

 

他话语里透着蚀心彻骨的寒意,执明甚是听不明白了。他记起先前土地与他说的话,仙者自当傲世,轻蔑芸芸万物,殊不知他们之间原就凉薄至此,生杀掠夺,皆是寻常。

 

你天璇那么大,为何要与瑶光仙域相争?语罢也觉这质问甚是无力。

 

陵光笑道,你不妨问问他,若他与我互换此身,他会不会做与我相同之事?

 

阿离……阿离不会的!

 

他会不会由不得你说了算。陵光冷眼瞥过执明那犹疑不定的神色,只管道,你莫不信,仙者最了解仙者。

 

仙域相争再普通不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再说我原也从未打算诛杀瑶光一族,怎奈他们自己胆小如鼠,竟不惜自戕来逃避贻笑三界的话柄,可笑啊,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慕容他自己也该知道,他压根儿没理由恨我,他该恨的,不过是自己的弱小罢了。

 

他若想一辈子躲在你这里,我亦不会去扰他;他若想随他族人一道去了,便由着他去死好了;他若返来复仇,我必开门相迎。

 

只一点。陵光说到这儿突然顿了顿,然后语气突然变得愈发咬牙切齿起来。

 

让他,离、公、孙、钤、远、一、点。

 

你特么才让公孙离我家阿离远一点!执明很愤怒。孔雀精在旁边不禁打了个寒战。

 

陵光云淡风轻甩下一个白眼,懒得同他废话,重又化了仙形欲展身离开,执明只觉还未理论够怎的就逃了呢,一边叫嚷着也追他出去,出了这洞天却没法子继续追了,只能眼睁睁那只万恶的凤凰渐飞渐远。

 

他正忿忿着,余光不经意瞥到自个儿山头上,蓦地瞧见山顶上一抹叫他心沉的红,那个着红装的人,静静独立于那处,不知是他遗了世,还是世遗了他。

 

他知道,阿离看见了陵光。

 

 

当阿离同他说他要走了时,执明心里是不惊讶的,反倒像是一直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到了落地的那一天,只不过意料之中砸得他生疼。

 

他必定会拼了命地求阿离不要走,能使上的法子统统使上一遍,送你黄金百亿,送你珠玉万千,送你这世上他执明能够拥有的所有俗不可耐的好东西,只因他本就是个俗不可耐的妖精。

 

可他打心眼儿里晓得全然没用的,只是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罢了。

 

说实在的,好长时日过去了啊(虽说他尚觉稍纵即逝),他竟还不知阿离为何会愿意在他这逼仄的小地头上待上这般长一段日子,或是为逃避记忆里的苦楚,不愿回那寒凉的天上;或是为养精蓄锐攒势待发,如今敌者相见,终究要寻他该寻的仇去了。

 

不过这些对执明而言皆不重要,本也是与他毫无瓜葛的事,待阿离真走开了,便更是一刀两断,再无纠缠。

 

阿离要他帮自己最后一个忙。

 

纵使心里呐喊着万般不愿意,到了嘴边还是化作一个有些发颤的“好”字吐出来。

 

阿离说,我那日落凡伤了仙骨尚未痊愈,凭一己之力无法返天,只有用另一个法子。

 

执明才意识到为何那么巧阿离竟能落到他的山头上。这昱照山是山神所赐,自身蕴存仙法护佑,凡人是上不来的,不过乍看却普通得很,似乎与别个峰峦并无异处,瞧不出什么清冽仙气,原是因为它正上方便是那瑶光仙域的所在,气蕴于其有所制衡;而也亏得如此,当初阿离从他昔日仙宫中跃下,才能被执明拾到。

 

现在阿离告诉他,太古时天地乾坤原就可互通感应,尤其是天上地下同一处皆存仙蕴者,感应之力尤甚,这样的事委实太少,却偏叫他们赶上了。这便意味着,这山顶上生有一处结点,破了这结点,天地仙蕴便可相迎相合,化作一通路,送仙人返天去。

 

阿离同执明笑了一笑,道,大王,我想瞧瞧你的泥石流了。

 

仙女笑得好看,可妖精却头一回一点儿都不想见到这笑意。

 

 

执明亦没想到自己这上不了台面的本事竟也有做正经事的一天。可事实确是如此,那结点是凝滞气蕴最盛一处,若不是法力极为高强的人,也只得用蛮力破了。

 

他眼见着浑浊汹涌的沙石泥流被气蕴生生遏制着,于那半空中打着偌大一个漩涡,头顶上起了大风,被他搅混得昏黄。那场景徒添几分怖意,一瞬间执明恍惚觉得自己真成了个十恶不赦的坏妖精,正逆天悖道,还死不悔改,却也无法回头了。

 

结点破开的刹那清气光明通彻天地,污浊妖气即刻便散个干净,仿佛从未曾存在过一样。

 

执明不由地被震退两步,再缓过神来时阿离已静静伫于那仙路前,青丝曼舞,朱纱翩跹,粼粼的光如水珠般滚在他身上,偏要叫他的别去比初至更生惊艳。

 

卿本是仙人,奈何落凡尘。

 

阿离,你、你等等!执明失声叫道。

 

拿竹篮打水,一场空前,总有清流还未逝尽的片刻,那时愚者只顾眼下,尚臆妄着水不至流尽,即便只是刹那光阴。

 

执明猜自己比愚者更愚,因着此刻水已流尽,他仍心有不甘地喃喃着道,阿离走了,还会再回来么?

 

这大概是他同阿离说的最后一句话,可惜没等来回答。

 

执明想,好歹自己没听见拒绝。

 

 

执明愈发觉着自己有病。

 

当初心心念念替阿离寻那落凡根源是为个什么呢,脑子大约真是被石头缝夹过了!若没让莫澜四处打听,也不会找来那公孙钤,若不找来公孙钤,也不会引来陵光,若不引来陵光……

 

他也没底气说若不引来陵光,阿离就愿意与他安安生生过一辈子。

 

毕竟阿离是仙人。

 

还是个上仙。

 

有时他真会忘记阿离原叫慕容离。慕容离是瑶光仙族的少族主。

 

执明心说本王比不得那撩人无数的孔雀精,自知奢望不上那可做天庭驸马爷的福气,除非是做梦去。

 

他便也乐得做梦去。

 

醉生梦死,或非妄言。

 

于是他开始在那酒里寻几分自在,酒是个好物,可叫他逍遥于自己臆造的一方幻境,里头有阿离,也只有阿离。

 

莫澜很担心他,说大王你这样子不行,酒喝多误事啊。

 

执明只道,本王还有何事可误啊?阿离来之前本王就是这般混吃等死来着,如今阿离走了,本王也该放松放松了。

 

莫澜知他心中寂寥,眼下微醺着且难受,便好性子地陪他胡诌几句,说最近酒价贵着呢,刚赔了夫人就别再折损银两了吧。

 

执明来气道,没钱了大不了喝假酒嘛!

 

哎,这假酒可喝不得,我先前在人间见着一人,平日里有模有样,举止端肃得很,不知从何处寻来假酒喝了,结果根本停不下来,边喝还边跳舞。昨儿个我好奇又去看了一眼,现下尽知道抱着后院里的葱不撒手,硬说是他前世的媳妇,还不让人碰,怎么劝都没用。挺好一娃,就这么废了,唉,真是可惜。

 

执明愣登地笑笑,说怎的就废了?人家好歹还知道要抱着媳妇不撒手,本王呢,想抱都没的抱。

 

莫澜看他扯不开阿离的话茬,只好换个法子依着他,说大王啊,要不咱再请一次神仙吧?上次阿离就是请了神之后掉下来的,这指不定真有关联啊!

 

执明道,怎么,你又跟人间那老头学着新的请神姿势了?

 

呃,那倒没有。莫澜说到这儿摸了摸鼻子,那老头被他们国的王上给斩了。

 

哈?就因为请不到神仙?

 

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据说是那老头老怼他们王后来着,王上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哦,那是该斩。执明冷冷地评价了这么一句,愣神片刻,又拿起一坛新酒。

 

莫澜叹了口气。

 

后来山猫妖实在知自己这般劝着没说服力,思虑再三,还是硬着头皮去找公孙钤,想求他一道去劝劝,毕竟这人是以理服人的一把好手。

 

然而便是公孙,听了莫澜的叙说后头也摇得坚决,说没用的,当初我们族主的症状同他一模一样,情伤深重,借酒消愁,旁人怎么劝都是无用功。

 

莫澜急道,那后来他是怎么好起来的?

 

公孙钤说,后来他就跟我在一起了呀。

 

莫澜:……你的意思是,也给我们家大王续个弦?

 

公孙钤:……其实我的意思是,相思仍需情意解,解铃还须系铃人。

 

莫澜疑惑道,那你……

 

公孙钤马上说,我是例外。

 

莫澜想想也是,毕竟天璇情况特殊,那系铃人都死了,若真要解那得解到阴曹地府去,路费还不划算。

 

他又抬头瞧瞧天上,心说咱们这情况,路费也不划算呀。

 

想来还是算了,若再相见还不得相守,那,还不如不见得好。

 

 

昱照山上一年荒芜,天权洞府四季如春,住在这处,便是怎的也觉察不出辰光流逝。若心无所忧,尽可怡然自得;若牵挂缠踞,却成了难耐煎熬。

 

执明记不得他是如何度过这年月的了,度去多久,也没个知觉。

 

如今他养成个不好的习惯,夜深了却还不歇息,偏喜欢就着白月清光和衣倚在洞口岩壁上,直直盯着那苍穹发愣。

 

固执想着,毕竟那天上乱得很,会不会再一次落一袭红衣下来,也未可知不是么。

 

今晚月色犹好。

 

那明月稀星间洒落的光子亮得有些晃眼,闪烁着就连绵成一片,浅浅鹅黄耀成了浓白,将沉沉暗夜温柔晕开一抹朦胧成色,依稀中好似有银雪绫罗飘摇在天地间。

 

执明应是有些困倦,揉揉眼睛,愣是瞧着那素白衣袂缓缓落下来,落下来,连同那人。

 

他想自己合该在做梦。

 

这回的梦境却真切得很,那身形那容颜都熟悉,除了红艳换作白雪,什么也没变。

 

以前执明觉着阿离怎么看都像一幅画,只恼恨自己不会涂抹丹青。如今这画又送回至他面前,一绺青丝一簇眉睫都清楚至极。

 

执明张了张口,停顿好久,才梦呓似的嘟哝一句你……回来了?

 

阿离瞧他样子有些奇怪,不觉轻笑了下,淡淡道,我回来看看大王是否还活得安好。

 

为什么……阿离……要这样说?

 

我先前寻陵光报仇去,同他说过,你信不信我在公孙钤茶盏中下毒,叫你再痛不欲生一次?他却跟我说,你若下毒给公孙,我便去找下边昱照山上那只妖精,一把火把他连洞带人烧个干净。阿离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在评议昱照山近日的天气,没什么劲儿,执明却意识到他现下说起长句来,也能好好的了。只听他继续说道,为着这个我下来看看,不过看来大王尚是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执明一开始没啥反应,连“哦”了几声,然后突然一个激灵,仿佛才看清眼前人,看清了便一把扯住再拉近些,直嚷嚷着,谁说的,不好,一点儿也不好!阿离走了后我就没好过,阿离你既回来了便不准再走了!

 

仙子似有意戏弄妖精,沉默半晌,开口只一句,大王若不想我走,又能拿什么留我呢?

 

我当真想把能送你的都送给你,可阿离你都不要啊。

 

执明话语里有些难受的意味,口吻中莫名起了一丝委屈和心急,阿离见他还稍有晃神,皱皱眉头欲去扶他,却被一下子抓住了手腕。

 

抓得有些紧,凭一己之力不太能挣得开。

 

阿离瞧着这眼前人孩子气地攥过他的手贴到自个儿胸口上,然后扣着腕的掌心挪了位置,覆住他的手背还往下按了按,似要叫他手穿过胸膛寻那底下即将溢出来的一腔温热。

 

执明……阿离似乎是头一回唤他名姓,执明便是还有些糊涂着也被唤得清醒了好些,只觉这声音好生温柔,真叫他安心。

 

我只剩这一处没用的玩意儿了,送给阿离,阿离可要吗?

 

可若是阿离要了,就得留下,因为若是你要了它去还走开,我就活不成了。

 

月光下总映得人有些不真实的苍白,可这会儿阿离瞧着执明的眼睛,那一双黑曜石般的眼耀亮得真真切切,阿离知道那光明原是反耀自赤子之人的一颗心,眼下那心就在他手里,隔着衣服也感知得到它跃动得多么有力。

 

大王说笑了,人皆道心之贵重乃无价,怎的好随意送人呢。只听他如是回应道。

 

说着却有意忽略去执明黯淡下来的神情,自顾自掰下他按住自己的手,却未松开,偏也牵过来覆于自己心口上。

 

当初愿意留在这儿甚久,是知道大王待我好,可我慕容离向来是个不爱占人便宜的,只是眼下也无珍宝钱财可拿来购置你那真心,着实可惜。

 

若大王不嫌弃,那,便不妨相换吧。

 

(完)

 

【一句话总结:我究竟写了个什么鬼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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