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陶牵过獬豸来

向来偏私。家教_All27。
你自衡量你天平,翻覆主见,拿放爱欲。我断言三千弱水,无敢一例外,都倾向你。

【执明X孟章】可知少年误(上篇)

【基础设定或与原剧有出入。

这个故事里不会有阿离。

没吃药对不起。】

 

(上)

 

执明向来讨厌极了这朝觐共主的惯例,他瞧瞧这暗色沉沉的庭院,瞧瞧左一束花右一株草,瞧瞧头顶上四四方方的一幅天,全都觉得讨厌。

 

他就不明白,既早早便把诸侯赶至各自封地凉快去,那不就是要他们好生待在那里别回来的意思么?况且执明很喜欢天权那块凉快地儿,也确实不想回来,可这一年一回朝觐共主的意旨是怎么回事?又不是人妇省亲,哪有下了逐客令再附一道细则,说要每年常返来看看的,真是没道理。

 

皇城脚下从来沉闷森严,天子威仪无声压下苍穹,正似那暮云霭霭,无形之间便叫人收束方圆。谁不知他天权侯最是天地第一逍遥客,平生只爱那良辰美酒,笙歌曼舞,日夜将富丽快活拥满怀的堂堂风流儿郎,哪里受得了帝王家这束缚死人的规矩。

 

“无趣!”满腹牢骚堵在喉头,憋了半天终只蹦出俩字,往左走开两步,未觉开怀,便又转身向右,可右边的空气也一样闷人。“无聊!”于是又蹦跶出俩字。

 

“你们说,本侯何时可回去呀?”执明不耐地拿肩撞撞身旁小厮,几人皆一副战战兢兢又无可奈何的为难样子,支支吾吾敷衍着,生怕他胡闹出事。

 

自个儿窝里再横也无碍,眼下可是在天子庙堂前啊。奴才心里苦,可是奴才不说,但求小祖宗长点儿心。

 

“哎,这池子里的锦鲤没咱家的好看,瞧瞧这色儿,都熟了!”“侯爷,这是红鲤……”

 

“哎,那乌鸦不错,叫声比寻常乌鸦要好听!”“侯爷,那不是燕子么……”

 

“哎,好大一棵树,本侯要爬上去瞧瞧!”

 

人皆道天权府邸养魔王,欲哭无泪是寻常。

 

说句公道话,常年侍候的都晓得天权侯从不亏待下人,按说若将天底下那么些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王孙公子列字排开,能摊上执明这么一个主原该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可他只一点,委婉言之,咳咳,太赤、子、心、肠。大家伙儿也只能这般自我宽慰道,咱家侯爷风华气盛,少年心性么,正常,正常。

 

……

 

正常个鬼啊我的爷!少年心性自是不错,可好歹也年满五岁了不是!往常贴身跟着执明的总须五六人,这不是没有道理,毕竟祖宗要上天看看的时候,只一两个人在怕是拉不住的。现下还好,他倒是只想上个树,可眼看着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就要把天子家里头一株金贵古木的皮哗啦啦蹭掉大半了,奴才们没有办法,只能围着那树齐刷刷跪下,一来求他发发慈悲回头是岸,二来不知他最后会从哪个方位掉下来——保险起见,肉垫还是围规整些为好。

 

执明自诩有个很矜贵的品质,若他认准了要做一件事,定是死不回头,比如此时此刻,上树便一心上树,他必不会去搭理树底下那些个吵死人的鬼哭狼嚎。

 

听人说古木皆有灵,想来这帝王家的古木更能吸日月清气纳天地精华才是,眼见这树冠浓荫蔽日,没准树顶上真住着个仙灵也未可知呀。

 

当然执明不是傻子,他真的只是随便想想而已。故而当他功夫不负有心人,半头枝叶地同树上那人实实在在打了个照面时,他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小厮们事后稍稍总结了下,发觉围着树塑成圆阵的方针十分正确,因为侯爷最终以一种四仰八叉的霸道姿势落了地,身长横扫三个人,接下得正正好好,没有一寸是摔坏的(因那全是被枝桠划坏的),战略圆满如是,想想还有些小激动。

 

后话暂且不表。执明摔下来后尚费了一小番工夫重振旗鼓,重又站起身来后便叉腰跨步仰头去瞧那树上动静,没好气地喊一声“你给我下来!”

 

树上传来些许细细轻笑,那人三两下便敏捷地顺着树干落地,轻轻巧巧。执明定睛一看却愣了愣。

 

这不还是个孩子么…… 

 

这小孩看着顶多也不过十二岁,一袭翠色,树高处浓荫遮蔽光线不好,方才他一腔心思又花在作弄下人胡猜乱想上了,难怪没看到人还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你方才在树上该早就看到我了吧?为啥不出声?”执明想想自己被这么个孩子作弄一番,总归心有不甘,弯下腰便欲去弹那小孩额角,却被稍稍躲开了。

 

那孩子拱拱手道:“天权侯勿恼,我方才只欲同您开个玩笑罢了,没曾想您真会摔下来,望侯爷勿怪。”笑得可爱平常,言语里却一副习惯了的坦然自若,怯意并无分毫,却比那大人还要妥帖得当。

 

执明听他这般说辞反倒不好说什么,原也没多生气,现下只存了些好奇。“你怎知晓本侯身份的?”

 

小孩耸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方才树下一片‘侯爷’、‘侯爷’的嚎叫听得真切,想来这钧天贪玩至此的侯爷也只有一人了。”

 

执明愈发好奇起来,一面记得把那几乎冲到小孩跟前叫嚷着“小小孩童竟敢这般顶撞侯爷你算哪根葱”的小厮拦回去,心说就算人家真穿得像根葱也还是个孩子计较个什么劲儿啊,一面回敬道:“你说本侯贪玩,难道你自己不是?本侯倒还没爬上这树呢,你就躲在上头睡一大觉了,这可是啟昆帝家的院子,你竟不怕?”

 

钧天各个封地的诸侯执明好歹都在朝堂上见过,虽然也没记住个谁,却也晓得绝没有这么个稚气未脱却神采飞扬的小侯爷位列其中。那些诸侯在天子跟前一个个假正经得要命,无趣极了,要是执明曾见过这孩子,定然会有印象。

 

难道他是啟昆帝的儿子?若是如此,执明还得反过来向他躬身赔不是。

 

那就很尴尬了。

 

小孩似乎看穿了执明的尴尬,笑得愈发明媚。“我只是个小跟班,跟着我家君上出来见见世面的,若是犯了天子家什么规矩当然也怕,不过所幸发觉我在此胡闹的是侯爷您,那我就不怕了。”

 

“侯爷以为我在树上打盹么?其实我只是想爬上去瞧瞧皇庭外的风景罢了,从共主的院子里看这天下,当真是别有一番恢弘呢。”

 

执明愣愣“哦”了一声,尚未想通那会有什么恢弘的,可眼见着小孩掸掸衣袖上沾染的尘就要走开了,又急急忙忙地叫住他。

 

“哎……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微微愣怔了一下,似没曾想执明会问起他的名姓。这会儿他像是总算记起了一点规矩似的,转过身来立在那处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恭恭敬敬地朝天权侯行了个揖礼,重直起腰板儿时刘海轻翩,唇边余漾着一绺笑意,浅浅的,却隐约存了些张扬的味道。

 

“在下天枢,孟章。”

 

 

那年执明过生辰时,底下有大臣请来个瞎眼的算命先生说是身怀异能之人(反正执明是横竖瞧不出什么异能,就如他横竖想不通为什么算命先生都爱瞎眼。若为开天眼必得舍去自己一双明目,那老天也太抠门儿了,再说要去干什么呢,煨汤补身么,莫非老天自个儿也瞎?),可给君上卜一卦高兴高兴。执明心说你给我整那天玑的封建迷信一条龙服务我还未斥你成何体统,这还没卜上呢你就晓得我会高兴了?

 

结果那老头说他是啥啥“玄武降世”,文武百官还三呼“同沐君上圣恩”,回头执明跑去将军府问莫澜,玄武是个什么东西?莫澜那厮前两日被他的将军老爹逼迫着温了两天兵书,这会子觉着自己只剩半条命了,压根儿没在意执明问的是什么,听闻“玄武”两字便心不在焉地回道:“就是黑色的王八呗,君上先容我这头缓两天,待我休息好了便替您去找找看。”

 

执明:“……”

 

执明很想同他说不必了,他不需要找玄武,因为据说他自己就是。可那头莫澜已然打起了瞌睡。

 

那帮万恶的老头子竟敢联合起来骂他!

 

执明果然很不高兴。

 

总有刁民想害朕。

 

且让执明更不高兴的还在后头。那帮以太傅为首的老臣子不但骂他是个王八,还想让他当个霸王。

 

这又是什么理儿?王八不更应该懒洋洋地趴那日头底下安心睡大觉么!

 

然而口中说着什么“君上是天赐之命,玄武降世,注定要于那韬光养晦之后称霸一方,主这乱世风云啊”,执明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大有一副“你这小子敢不称王老朽就一头撞死在这里给你看”的大义凛然和胡搅蛮缠,导致后来执明自己都学会了他这招用作反杀,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这才反应过来当初那算命先生定与他们是一伙的,为的就是借此名头逼他当王八!

 

朝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老太傅循循善诱:“君上,您若愿意称王,日后便不必再去朝觐那所谓的天下共主了,您不是一向厌恶那些个繁文缛节,素喜逍遥自在的吗?您一旦称王,我堂堂天权便于此世独立,不受那啟昆帝牵制了呀!”

 

“……若称王,本侯便不必去钧天皇都了……?”

 

太傅点头如饿鸡食米。

 

“不称!”

 

不想竟被拒绝得这般坚彻。

 

寒叶飘零糊吾脸,孙儿叛逆伤吾心,哄不听亦打不得,气吾老眼冒金星。

 

“君上啊,老臣岁数大了,君上也是时候肩负起君命,为我泱泱天权的今后打算了呀!依老臣之见,这天下诸国逐一自立是为大势所趋,终将成必然之局——您瞧瞧如今那钧天朝徒留一副躯壳空空,倾颓乃迟早之事,自是依附不得的呀……”

 

“不称!”

 

“若君上愿意称王,老臣保证,一定替您将立王大典办得妥帖得当——不,是热闹非凡、热闹非凡……”

 

“不称!”

 

“……那让莫小公子去办?”

 

执明迟疑了。“您不骗我?”

 

太傅暗地里咬了咬牙。“老臣决不食言。”

 

舍不得甜头,套不住孩子。

 

更何况还是只熊孩子。

 

 

大典当日执明仍甚觉不爽。

 

那锦绣华服加身,重重层层制得他不好动弹,黑压压的缎子厚得着实怕人。袍末长摆曳地,肩头绒羽瑰丽,两袂宽宽似可把那天下珍奇皆纳尽,再加之头上金冠冷硬沉重几欲坠,执明顿觉自己被逼着套上了一袭最贵的枷锁,只待一会儿立到那王位上,叫天底下前来进贺之人将他一身的笑话全看了去。

 

在内殿中来回踱个步子都有绊跤栽地的危险,盼星星盼月亮地转悠了好些时候,好不容易才望见莫澜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他瞧执明竟还在这里,急急地道:“哎呀王上您怎的还不出去?太傅在朝堂上候得快中风了,就怕您又临时变卦跑路——您若尚不急,还不如先传个医丞给太傅把把脉去呢。”

 

执明很耿直地翻了个白眼,断然无视了莫澜的催促。“别管太傅,”他心说太傅这病分明就是对人不对事,三天两头晕暑中风腿抽筋还全把锅甩自己身上,传八百个医丞也没用,“倒是本王托你办的事,你办妥了没有啊?”

 

“当然了!”这回莫澜也很耿直地朝他翻了个白眼,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神气样子,“不就是天枢晴苍郡孟氏一族遗下的那位小公子么,咱天权王上特地相邀指明了要他作使节的,他天枢敢不遵从?”

 

执明唇口微张了片刻,才慢吞吞地道了声;“哦……”

 

莫澜眨巴两下眼,眉头处微微抽搐了下:“王上,你该不会连人家是什么身份都不晓得吧……”

 

执明被问得心虚,却不得不声势:“当日辰光紧嘛,只来得及问那孩子姓甚名谁……人家既也是氏族公子,本王也必不能老让他加以奉陪——你问那么多作甚?”

 

莫澜何尝不知自家王上这骄纵性子,嘴上不说,终归还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他暗里头都懒得腹诽了,只直截了当告诉说,孟章祖上确是天枢名门,不过那盛极必衰乃天地常理,眼见着一代代人丁就稀落缺损下来,小孩子双亲也已早早故去,幸得他母亲血脉里与现任天枢侯尚沾带些亲故,他名义上便被承继过去,入了那王侯族谱,眼下承蒙着天枢三大世家的照拂,今后长大些,入仕封爵这条路也是差不离的了。

 

执明安静听了一会儿,不知怎的心里头总有些不是滋味,自己也摸不清原因,扭头但见莫澜还直杵那儿瞧他脸色,抬手就赠了个爆栗:“说来说去的,人呢倒是?!”

 

“人在朝堂上啊,太傅啊文武百官啊各地使节啊都在那儿——王上我不是一过来就问你怎么还不去了吗?!”

 

执明:“……”

 

莫澜:“……”

 

无言两相望,三十六计走为上。

 

“哎,王上你可等等我!怎突然就走得这样快了真是!”

 

 

那日风势和煦,好几时没下雨了,空气里尽温存着些鲜汁花粉的甜香气,似大朵大朵开在了心头上,拨挠得人发懒犯困,惬意下来便再不欲动弹。外头来的那些客,再是心存异念,入了他天权国,也架不住这庆典闹腾欢嚣得纯粹,情不自禁便也乐呵起来,于这声色犬马中沉溺沉溺,一醉方休去了。

 

这立王大典算是极尽了他堂堂天权的潇洒风气,执明很满意。

 

天权朝堂上大概也只有执明很满意。

 

樽中酒两巡尚未过,太傅便不见影踪,听说还是回府邸召了医丞诊疾去了。执明听闻太傅走了很高兴,身旁奴才也不好在王上才当第一天王上的时候便提醒他“太傅回府瞧病去了多半是给您气的”这种话,否则也太不给王上面子了。

 

然而便是他说了,执明也未必听得见,现下王上那眼力心思,皆在别处呢。

 

执明从小脾性便直通通一根,素不会委婉辗转、拐弯抹角,自开始他优哉游哉一路晃上大殿最高处那把黑金尊座,放眼望下去皆是纸醉金迷一派,歌舞升平不歇,然而真真白煞莫澜一番苦心,破天荒地这些热闹他竟看也不看,只笑眯眯地瞧着一处,不时还招摇地挥挥衣袖,活像个眼见卖糖人眼馋的小孩儿。

 

使节一众纷纷欢享畅饮得痛快,列席布局也不比庆典方始时谨慎拘束了,大伙儿都各顾各地闲聊起来。殿下众人走动频繁,好在虽万花迷眼,青青一叶犹显明亮。

 

执明先前不甚理解天枢那青得晕眼的审美,每每觐见共主时于朝堂之上遇见那好似在绿藻里浸透过的天枢侯,心里边总不禁要犯几句嘀咕。可如今执明只觉自己想错了,抑或那青绿色着于纯稚少年身上,也可是很好看的。

 

他瞧着底下筵席某处,只觉着那小孩比当日初见时又长大了些,或许今日是作为使节代君来贺的,穿着更正式大气,且昭昭然于殿上人前,愈发显得明丽端庄,少年人风华郁郁,全然掩不去。执明注意着他饮得不多,也不随性走动,只安安静静坐于年长者身后,可一双眼里的奕奕神采中定含纳着诸多意思呢。

 

执明转过头去,轻声传话给莫澜稍稍嘱咐几句,然后悄没声儿地便从王座上偷溜下去了。莫澜自个儿玩得正酣畅,也知晓自家王上向来是个坐不住的,要他从头至尾将这大典坐镇完是全然不可能之事,所幸眼前太傅也不在,便也随他自在去。

 

他晃悠着从人群边上绕过去,悄悄走至小孩身后蹲下身来,刚想伸出手拍他肩膀,可玩心一时骤起,伸出的手又默默转移到对方那高高束起的青丝末梢儿上轻轻一扯,听到吃痛的一喊不由便“扑哧”笑开了,正对上孟章转过身后一副欲怒还讶的有趣神色。

 

“小孟弟弟?”他歪了歪头,故意这般打趣地称呼道,还未收回去的手又去比划他两人的高度差距,顺便在小孩脑袋上瞎蹭了几把,“好久不见,你是不是又长高些啦?”

 

孟章缓了片刻才从愣怔里醒过神来,随后赶忙起身向执明行礼:“王上可好?”

 

“好啊,好得很!”执明随口附和道,“你可好?”

 

孟章浅浅笑道:“多谢王上特地邀我来玩,殊不知那日有幸结识王上,王上竟还记得我?”

 

执明不耐地挥挥手道:“你这小孩,可莫学那群朝臣说无趣话了。本王记得你那日在钧天皇庭里与本王针锋相对时可厉害得很,本王很欣赏你,才欲结交你这个朋友的。”说罢便一把攥过他的手来,扯着就要往哪个方向去。

 

孟章似被他吓一跳。“王上这是要带我去何处?”

 

“带你玩儿去啊!”执明头也不回,只硬拽着人兴冲冲地就往外头走,这天权王虽说也还是个少年,可力气也忒大了点,且孟章年岁还小他好几,哪里拗得过他,只趔趄几下便被跌跌撞撞地带了出去。

 

“跟你说哈,咱天权有意思的东西可多了去了,小孩子家家的别整日整日同那帮老头子一道闷在屋里,本王对此可深有体会——可难受了、难受至极!”

 

身后好像有人在叫他们,孟章回过头却也不晓得该应些什么,再转过头来发觉拉着自己的人笑得甚是开怀,一副得意又狡黠的天真模样,仿佛他才是较为年幼的那个。

 

执明没发觉孟章望着他似有些出神。

 

 

有时候天权王觉着做个称职的纨绔子弟也挺好,起码在逗人开心这一层上法子有的是。

 

他天权地大物博,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有?统统翻一遍出来瞧瞧便可折腾个几日几宿。倒不是说执明虚荣,他没有弟弟,也没处去晓得十二三岁的孩子喜欢些什么,只能遥想自个儿几年前揣的是个什么花花心思,想来好像除了金银珠玉,穷得也没啥可玩,眼下为了向天枢来的小友奉上点心意,也只得落入这般俗套中,好歹漂亮东西理应无人不欢喜。

 

反正他们天枢穷,这些玩意儿孟章应该没见过。

 

这是莫澜说的。

 

可问题是小孩总一派云淡风轻,看过了也没多大表示,况且执明最读不透那些模棱两可的细微神色。

 

执明愈发想不通一个小孩子怎能如此稳重呢。

 

“小孟,你……你笑笑嘛!”执明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本王今日见你以来,你笑的次数本王一个手都能数得过来……”

 

孟章侧过头眨眨眼,仿佛不太明白执明的意思。“王上,我笑着呢呀。”

 

执明撇撇嘴。“小孟笑得不真。”语气里竟存着几分闷闷的委屈,好似在怪他负了自己一番好意,“本王瞧的出来,你心里有事。”

 

薰风煦日温暖得紧,融融一片铺开在桃红柳绿上,将色泽调制得分外明艳。天权或真是颇得上天眷顾,十日里该有八九日都是风调雨顺的好光景。韶华的根似是植在了这软沃土地里,拂也拂不开去,只愈发欢畅地抽枝发叶,诱得那莺雀对和,百花争妍。不过即便是世外桃源九霄瑶池的风光,看了这十余年执明也看厌了。

 

略略叹口气,眼见着两人已踱至花苑凉亭,执明掀开那珠帘走进去,无精打采地落座下来。那石案上摆着小半棋局,不知是多少日子前执明心血来潮命小厮与他对弈了几个来回又甩手扔下的了,他也不管,拂袖抹开,半身伏上去,又不想动弹了。他悠闲了一会儿,侧过头瞧去,却发现那小孩还傻愣愣站在那里,赶紧直起身子拉他一道坐下,心说上回见时不是挺机灵神气的么,怎么今儿个老犯傻呢。

 

“是不是方才本王一个劲儿拉着你看那些沾了铜臭味的东西,叫你不高兴了?”执明思来想去也只想出这么个缘由。

 

孟章听罢倒摇了摇头,只道:“王上,你我都是俗人不是?那些好东西光彩夺目,又价值连城,我看了自然欢喜,哪会不高兴?”

 

执明听他这么说便乐了。“我便知道你与那些假清高的老头子不一样!”他哈哈一笑,“就是嘛,珍奇谁不喜欢,小孟若不介意便点几样,本王送与你拿回家赏玩可好?”

 

“这又不必了,”孟章也轻笑几声,话头亦上扬起来,语调里平添了几许调侃与不屑,“我既是俗人,必然是每样都喜欢,拿了还想拿,那就没个完了。”

 

“那便多拿些!替本王腾出几间屋子才好!”

 

“王上,”这回小孩似真被他逗乐了,“您这么说还真叫人生气……”

 

“怎的会生气呢?本王是真心想送你些东西呀!小孟想要什么同本王说,本王统统给你拿来!”

 

“那若是我想要您的天权呢?王上能给么?”

 

执明一时间没法回应。他想起先前从莫澜那儿听来孟章的身世,正思忖着,那头却以为失言冒进惹他不快了,正欲说些什么作补,却冷不丁又被一把扯住手腕,抬眼便直直对上执明那眼巴巴瞅着自己的模样,愈发不知所措起来。

 

“小孟……今后是想要做官的吗?”

 

“……或确是有些抱负……”

 

“你懂治世之道?”

 

“……只是读书时常会冒出些想法……”

 

“你会批奏折吗?”

 

“……哈?”

 

“小孟……”孟章惊诧于执明眼神里那种楚楚可怜的恳切之态,只听他犹犹豫豫地说着什么,“你可不可以搬来天权住?本王这儿要啥有啥,待你再长大些本王便封你做丞相,那样一来也算是把天权送与你了吧,你看可好?”

 

孟章瞪着他。

 

“……只要你肯替本王批奏折……”

 

余下来好生长长一段,执明全在腆着脸向眼前这个尚比他年幼的孩子怨怼太傅对他的无情鞭笞,他倒是满腹愁肠,情真意切得很,殊不知对方也听得认真,只是心绪截然不同,听到后来竟禁不住笑出了声。

 

“你也笑话我?”执明忿忿道。

 

孟章摇首。“自然不是,”说话时他眉目里仍含着些笑意,看来确比方才明朗许多,只是执明总觉他不比寻常少年人可全然放下拘束肆意开怀,“只是觉得,有诸多长者愿这般苦口婆心一往而忠,您,当真是上天垂爱之人。”

 

说着伸手去取来几枚零落在旁的黑白棋子,又一颗一颗摆开,看似随意,神情却出了奇的专注。“王上,天权这块宝地,衬您得很,孟章却无福消受。”

 

执明懂他话里的意思。“这么说你不肯留下了?”虽知自己这任性一说必不现实,可终归存了些失落。

 

“我这般想着,若我当真能如天下诸侯执掌一国,也必不要受任何人馈赠。因为送与我的,又怎知有朝一日不会被再度夺去,若是如此,位高至极也终究是个傀儡。

 

“谁不想要尽天下琳琅,主那风云万千呢,也不过想想罢了。王上您尚且安于这富饶一隅也未尝不可,可却非每个人都能够像您这般活着。

 

“我想在这缭乱之世中好好活着,便是须忍一时苦楚也无妨。可我不要、绝不要,受任何人束缚。”

 

执明惊讶地瞧着他,懵懵听罢他一席听不懂的话,尚不知他好端端怎的就激动起来,也只得安抚似的连连道几声“不束缚不束缚”,只当自己又说了什么不讨他开心的话。

 

可执明看得真切,眼前少年那眼中清光分明是亮的,灼灼如斯,闪耀着几许执著。那光仿佛一早便燃起了,只是暗暗深埋在心口,这会儿随着他言语里掩不住的热忱之意悄然蒸腾上去,一点一点便盈满了眼眸。

 

“小孟在想什么?”执明不禁问道。

 

孟章转过头来望着他,眉目柔和地一笑,这神态比起方才似更成熟了不少,执明不禁有些看傻了。

 

“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他却只这般说道。


(TBC)


【注:我知道玄武不是王八,热爱神兽的朋友们请不要骂我,剧情需要,我的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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