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陶牵过獬豸来

向来偏私。家教_All27。
你自衡量你天平,翻覆主见,拿放爱欲。我断言三千弱水,无敢一例外,都倾向你。

【十年5127】你若看透爱琴海(下)

  • 好多好多好多私设,OOC肯定;

  • 表面上的剧情流,诸多BUG(下篇更多了,跪求不要骂我),其实我真的只想写感情戏;

  • All→27微量暗示有;

  • 下篇字数3.3w+。


上篇


(5)

 

公寓的门没锁。

 

而楼下正传来响动。

 

目前的这两件事实,正让古里炎真处于行动静止的状态中。

 

他站在被陌生简讯带到的门口犹豫不决——一栋二层楼舍,所在的社区距离维兰莫镇不远,勉强可以划进边缘带,从地理位置和整体外观来看属于比较廉价的居所,租住的群体应该并不富裕,大概打工者或者学生占多。根据地址说要走上二楼,炎真依照正确的门牌号敲了几下却没得到回应,于是这情况着实让人尴尬,毕竟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敲谁家的门,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对面,门口空无地毯与纸箱,从落灰程度判断也能猜到无人居住,好在如此,就算形迹可疑地原地徘徊也不至于马上引起邻里注意。

 

试探性地按下把手却发现门可以直接打开。直觉上并没什么天赋,但在潜意识里预见不祥这种事,在他身上发生似乎也无需奇怪,或许从小拥有笨拙体质与不幸人生就意味着被打磨出不同凡响的精神敏感度,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什么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门没锁说明有人在家,或只是外出前忘了做这一步骤,而其他不寻常的突发状况照理不必优先考量——要是此刻没捕获到楼底下不太对劲的一声轻响。

 

他屏住呼吸了一小会儿,再没听见什么走动说话与钥匙开锁的后续,虽说确信刚才的声音不会是幻觉,不过毕竟自己才是暴露在明,犹豫下去只能一无所获。炎真停滞了片刻,在理智作出决断之前手上已推开公寓的门,径直入内再将它轻虚掩上。

 

尽快靠到门枢一侧,他倚着墙面安静地等待起来,与此同时视线扫过室内——百叶窗闭合着,尽管还在白天,不开灯的情况下光线仍显得十分暗淡,看样子确实没有人在这里,可他始终不能轻易否决进门前的预感——客厅里过于狼藉的景象与一片死寂的氛围构成一种对比鲜明的诡异,正不动声色地冲击着他迟钝的第六感,压抑在暗色中的环境透露出冰冷,那些或许曾被暴力牵涉到的陈设上,仿佛还残留着侵袭者不明的危险意图。

 

好在,没有血腥味。

 

除此以外琢磨不出更多,而目前也不是分神的时候——因为门果然在被缓缓推开。

 

那个意料中的跟踪客没有马上走进来,可能也在预估屋里的情况,于是双方的视野恰好被打开九十度的房门阻隔。炎真神经紧绷地感知着对方,等到轻而慢的脚步踱上室内地毯,在期待未知者进入目视范围的那一刻猛然动作——

 

他用不惯枪。偶尔被爱黛尔海特勒令带上所谓的“基础防身械具”,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动辄拔出,况且眼下的僵持确实特殊。

 

无论如何,上膛的瞬间枪管却被韧性顽强的藤蔓缠上,这种状况也足够让人大吃一惊了。

 

“……库洛姆?”炎真呆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而年轻女性熟悉的面容上同是遭到突袭的惊慌,幻术回击大概是下意识的反应,他们认出彼此后似乎都没彻底缓过神来,三叉戟在女孩子手中逐渐显形,她微微一动,仍掌控着手枪的藤蔓便扯得受制方往前一个趔趄。

 

“——抱歉!”库洛姆小声惊呼道,终于撤掉力量,就此结束与同盟者的意外博弈,“我没想到你在门后面……”

 

回答了没事,炎真有些木讷地收起枪械。“可是……为什么要跟着我?”于是便直接这样问了,只是心中并非全无猜测。

 

女孩子敏锐地看了看他,给出的说法却含糊其辞。“只是担心朋友……” 

 

炎真勉强地笑了一下。“我现在也没有陷入生命危险中,倒是刚才差点伤到你。”他顿住,“……难道是接到了什么跟踪任务的缘故?”

 

哪怕面对直白的质问,对方却也没说什么,炎真看着她渐渐变得平静的神色,意识到如今大家都不会因为腼腆与窘迫而轻易陷入束手无策。对方重新将门轻合上,不作声地环视一圈周围,回过头来发现他仍在执着地望着自己,似乎坚持要得到一个交代,终于踌躇地轻声说:“因为是同伴,确实也很担心你呀。”

 

炎真并不意外听到那个“也”的字眼,那种委婉的说法仿佛已经证实了自身揣测的答案。“纲君真的放心让你做这种工作吗?”他脱口而出,“万一中途遇到坏人怎么办……”

 

那枚夜蓝色的杏目外溢出微妙的情绪,他这才察觉到对方大概并不喜欢这种武断的关切,或许因为在彭格列已得到得足够多。“又有什么关系呢,好歹也是彭格列的守护者。”库洛姆轻呼了一口气,“而且,你遇到危险的机率也不小……万一遇到什么状况,我还可以帮得上忙——不过要是不赞同的话,还是直接去跟Boss商量比较好。”

 

炎真识趣地打住了话头。说起来这些年他与库洛姆的关系不错,比起其他那些特立独行、个性分明的人们,彭格列家族里唯一的女性守护者实际上要好相处得多——只是也从来没有出于任何原因产生过小看她的想法,毕竟少年时代身陷困顿的时候有被保护过的经历在先,无疑对方确实拥有挺身而出的力量和勇气,至少以个人立场而言,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说任何绵软的规劝话的资格。

 

况且彭格列的雾守小姐已将态度表达得足够明确:背锅是不可能背的,二位首领如有任何龃龉请自行私下解决。

 

“不过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是什么人住的地方?”眼下她言归正传,却微微皱起眉头,好像感应到什么异常。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先前这里应该发生过什么。”炎真不自然地回答道,“虽然没有人在了,这样私闯进来还是不太好……”

 

“——不对,这里有幻术的痕迹。”库洛姆却急切起来,“不是很强了,不过我能感觉到。”

 

炎真怔了一下:“具体在哪里?”

 

对方不再说话,而是专注地放开力量,任由被引导前往屋里某个方向。炎真紧跟在后面,直到止步于一间卧室的门口,他将女孩子挡回身后,伸手慢慢推开那掩了一半的门——看遍室内的门扇都是这种不自然的半开状态,看样子像被粗暴推开又弹回来才造成如此光景,或许有入侵者想要在这里寻找什么,不过并不知道目的达成与否,起码他们望进那被翻得凌乱的房间里,乍看之下也是一无所获。

 

“床底看一看?”库洛姆提出。

 

炎真走过去蹲下,视线扫过床架下的一方空间,然而除了灰尘什么也没看见。“没有东西啊……”他扭过头来,发现女术士点燃了指环上的火炎,眼看她用三叉戟轻轻敲击一下地面,之后脸色却骤然变化。

 

于是炎真下意识地转回目光。

 

那个床底下的小男孩仿佛凭空出现于一瞬间。

 

是个好小的孩子,看起来绝对不会超过五岁,因为匍匐在这种地方,脸上已经沾了许多灰,好在似乎是没有什么伤痕、没有血的,可仍然显得那么稚嫩可怜。甚至不能确定他是否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因为对视之间这孩子完全毫无知觉——不知道出于虚弱抑或应激反应,他并不哭闹,连声音都没发出一点,只有身体好像在微微发抖,而一双眼睛安静地、大大地睁着,那里面倒映出大片无需言明的恐惧,只是在一时间里,炎真竟无法辨别出那种莫大的惊恐究竟应该归属于谁。

 

是这个小孩子的,还是自己童年亲历的痛苦重现于今日——难道又会是那种事吗……关于被毁灭了的家,亲眼目睹的剧变,以及被孑然抛弃的茫然与将要折磨内心多年的恐惧。看来进门时萌发出的既视感并非空穴来风,他预感到了阴影再临的压抑,尽管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可眼前孩子的存在终于让所有侥幸都彻底破灭。

 

“这孩子被藏在幻术构筑的结界里,可会是谁做的结界呢……”库洛姆轻声说着,嗓音似乎也有些颤抖,“他到底在这里忍耐了多久啊……”

 

炎真无法回答。说到底他在一无所知的前提下被指引来这个地方,不知道这是谁的住所,不知道先前这间屋子里发生过什么,更不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份和来历,一切仿佛都是巧合,可正因为有个孩子被藏在这里的事实,一切又绝非巧合。此刻他的身心开始被一种冰凉的后怕感席卷——要是他没把那条短讯当回事,要是库洛姆没有跟他一起来……他不敢想象这么弱小无援的生命,还能独自支撑多长时间。

 

小男孩的眼睛里没有神采与泪光,可是炎真知道自己不是这样——或许被突如其来的酸涩感沾惹眼眶是过于软弱的表现了,可负面的情绪一时间无法克制,于是向那孩子伸出手的同时,也只能努力吞咽下喉头难受的哽咽。“不用怕啊……”他慢慢说着,“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是必须离开的,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能去到哪里——毕竟,很久很久以前他自己也曾那么绝望地想过。

 

但终究会找到对的路途。

 

(6)

 

“那个……我可以解释。”纲吉姿态端正地坐着面对他们两个,形同自首的犯人。

 

“你这家伙居然派小库洛姆去保护炎真?是不是搞反了什么啊!”倒是朱利率先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可爱的女孩子明明就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再由我这样的绅士陪同逛街才对,怎么可以被差遣去做那种辛苦活计……”

 

说起来爱黛尔海特今天是不在家。炎真开始考虑要不要替她抓个把柄。

 

“不是,我发誓真的没有下过这种命令啊!可是拦不住也……”纲吉懊恼地企图辩解,“只是先前有抱怨了几句,结果被她听到了,就自告奋勇地说可以帮忙——库洛姆一向不喜欢被区别对待来着,在我而言,这样的情况也实在很难拒绝就是了……”

 

“纲君原来有在背地里抱怨我吗,”炎真顺势问道,“我做错了什么?”

 

纲吉的表情变得有点微妙,此刻稍显拘谨地将双手叠放在膝上,却偏过视线似乎不想看他。“反正,就知道炎真是肯定不会跟我说实话的啊。”听语气竟然没道理地不满起来,“总说自己可以处理好,遇到麻烦或者受伤,还有去危险的陌生地方什么的,这些事从来都不会主动说,可是不知道也有人在担心吗……再说这两天的讯息都没有及时回复,又不愿意让我帮忙,那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所以在因为炎真不理你而生气,就派人查他最近在偷偷做些什么哦?”朱利插话道,意味深长地挑了一下眉毛,“我说,我们家这孩子这么笨,也不是那种需要担心会在外面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的类型吧……”

 

“……什么?”纲吉向他投去一个困惑的眼神,显然无法意识到这支三流幽默的精髓。

 

对方从来弄不懂这种玩笑话的端倪,因而炎真知晓那些调侃每每单方面地暗指向自己,虽说早就习惯了,可他目前难得打算谈论一些正经话题,因此并不希望用轻巧的言笑就让彭格列首领主动坦白的机会从手里悄悄溜掉。“朱利,”于是他抬手指了指房间一角铺开的地毯,那里正坐着跟纳兹安静玩耍着的小孩子,“马上就要到午睡时间了的——爱黛尔海特不在,所以你是愿意呆在这里帮忙了吗?”

 

等看热闹的人爽快地走出卧室,纲吉也转过目光,关切地看着那个小男孩。“他还是不说话吗?”

 

“……是吓坏了吧。” 

 

孩子在昨天下午被带回来,拜托爱黛尔海特给洗了澡,所幸身上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伤痕。是很乖的小不点,始终没有哭闹或显露出抵触的情绪——事实上他几乎什么情绪也无,喂食的时候哪怕被悉心地抱着,也只是僵硬又听话地坐好,那样子简直像个任人摆布的娃娃,除了眼睛缓慢地眨动以外毫无反应,然而这种状况是十分危险的,因为恐惧感被封闭在了心里,如果不找到合适的方法解决,很有可能就将演变成精神上的疾病隐患。

 

晚上炎真回复了纲吉早前发来的问候:“那么明天可以来我家吗,是有正事要麻烦纲君”——他这样写道,发完后又有点懊悔语气是否过于冷淡了,结果不多时就得到了“Ok”的乖巧回答,额外甚至有表示歉意的颜文字附于其后。只是对方这样罕见的坦率和示弱竟让他有些茫然起来,盯着那条简讯考虑半天,最终还是没底气地放弃了继续交流。

 

知道库洛姆回去以后必然会向自家上司汇报所有,那么双方明面上的互不干涉已无必要,

因此今天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状况了——纲吉从进门那一刻就刻意摆出一副在说“不要生气了吧”的恳切表情,似乎颇具信心能够博取挚友原谅,尽管告诫自己要理智应对,说起来炎真却很难忽略对方眼神中晶亮的期待。

 

“……炎真到现在还不会抱小孩子啊。”这时候纲吉注意到他笨拙的动作,忍不住笑了。

 

眼下他确实想要将孩子从地上抱起来,不料却带起来对方的一小截衣服,伸手试图拉住,只是差点让孩子从臂弯里滑落。正在手忙脚乱的时候,陪同着小男孩玩了很久的小狮子已走到他的脚边,用尾巴碰一碰裤管,仰起的脸上流露出某种俏皮的表情。

 

于是他不由地叹了口气。“又没有过什么实践机会的啊……”

 

纲吉也站起来,而炎真看到他走上前时仍在偷偷笑着。“那我来试试吧。”

 

看着对方用意语小声地打了招呼,这交流的过程稍微花费时间,可孩子终究还是很慢地伸出一只手与之握了握,然后才被那个人抱到怀中。

 

“话说手要托住屁股啊,不是圈着腰就好了,不然你的皮带会硌疼他……”

 

碎碎念的说教让炎真有些挫败地摇了下头,走到一旁没意义地整理起矮柜上的玻璃杯,余光却始终落在抱着小孩子走来走去的那个身影上,而心境竟莫名沉浸在了一种安适的氛围中。

 

孩子似乎下意识地亲近纲吉,不过这一点并不值得惊讶,无疑大空的温柔感总有安抚人心的魔力,小男孩趴在初次见面的青年肩上放松下来,不消片刻居然已被哄得睡着。直到突然响起的铃声把还清醒着的人们都吓了一跳,纲吉赶紧用单手托住孩子,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放到耳边,一开始接听却露出十分意外的表情,安静地听了一会儿,最终心情不错地悄声说了一句“非常感谢”才挂断通话。

 

炎真看着对方手法娴熟地将孩子放到床上安置好,便作出离开房间的示意。“刚才电话里是有什么事?”他等纲吉先走出去,一边带上房门一边轻声问。

 

“嗯?”似乎没想到会被抛出这个问题,纲吉略显心虚地瞥了他一眼,“没什么……只是工作上的——为什么问我?”

 

因为你刚挂完电话就已经用这种目光看过我一次了,显然不会是毫无相干的事吧。炎真在心里说。他稍微想了想,然后答非所问道:“如果可以的话,有关于这个孩子——这一次我确实想拜托纲君帮忙找一找他的来历,看看还有没有家人在世。”

 

“诶——真的?”话音刚落,对方的眼神已飞快地亮起来,“对了,那刚好今天早上遇到哲矢君,所以就问了一下可不可以请他们那边来处理这件事情,结果刚才恭弥直接给了回电,呃、虽然被他数落了‘做事流程迂回’什么的……不过这样一来,肯定很快就会有结果的,所以务必放心!”

 

“……”无语于此种完全不在掩饰的自爆行为,“可是到底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因为炎真很少让我帮忙啊,”那语气里似乎有埋怨的意思,“你难得这么主动当然太好了。”

 

他不由地怔了怔,突然觉得腼赧。“……因为这次是涉及到疑似儿童诱拐的问题,要想尽快帮到这孩子的话,总觉得请彭格列出面才行,毕竟你们的人脉在——”他解释说,拉着对方往下楼走去,“不过纲君怎么会拜托云雀君做这件事?”

 

“是觉得恭弥不像会管这种事情的人吗……”纲吉笑了笑,“可是,好歹他旗下筑有财团,表界有身份在,一向比较好用就是,所以思来想去还是打算麻烦他。我想借他的渠道把发现不明身份的儿童这件事报送到警局去,也算仗势躲避一下警方有可能借题发挥的调查;另外这样做也相当于昭示信息已让官方接收,一切都在光天化日下进行,万一暗地里有什么人还没死心,这种情况下也不至于再有所动作。”

 

“信息……可是明明什么信息也没有,目前就连孩子的名字都不知道。”炎真诧异地说,“警察难道不需要登门询问?”

 

“库洛姆见过他就足够了——虽然我也弄不懂其中原理,不过幻术的力量比你我想象得要强,就是说她能做出孩子的照片,再有让恭弥催动警察那里进展就好……其实报警也只是确保安全的幌子,我们这种立场,又怎么可能求助对立面呢,说到底还是风纪财团本身的情报网比较可靠吧……”纲吉有点烦闷地吐槽着,慢慢吐了口气,“而且你也说不清找到他的始末吧,无论如何,还是别让这里卷进更多麻烦比较好,再说那孩子还没康复,说不了话也没有办法提供信息,见到更多生人只会更加害怕……”

 

炎真停了一下。“他不是一句话都没讲过……昨天睡着以后,好像有梦呓。”

 

纲吉慢下脚步,疑惑地望向他。

 

“如果没听错的话,那孩子在睡梦中有说到一个女性的名字……他说了‘玛格丽塔’。”

 

(7)

 

“这个是……我吗?”被拖回到起居室的沙发上,纲吉盯着塞到眼皮子底下的那副肖像素描愣怔不已,“难道是炎真你画的……”说着仰起脑袋对视于眼前友人,从那一脸茫然判断确实毫不知情。

 

“纲君还记得有个名叫玛利亚的孩子吗?”炎真只好把画重新叠起来,同时走到纲吉身边坐下,“她好像一直都很喜欢你。”

 

默默看着对方绞尽脑汁的样子,实在很想感叹“这种仿佛在示意‘仰慕者太多了所以想不起来啊’的表情真的有点像渣男哦”。“时至今日彭格列十代首领的肖像还在外面流传未免不太安全,所以看到就想办法要走了。”他佯作不经意地解释道,“说起来也要留意一下以前可能残留下来的隐患才行——毕竟纲君在那个维兰莫镇上呆过一段时间的吧。”

 

突兀地提及这个地方,却不意外看到对方脸上变化鲜明。

 

“炎真,你……”纲吉迟疑了片刻,“想问什么?”

 

“纲君猜不出来吗?”但他确信对方的语气并不真正困惑,“我只是想了解三年前在那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纲吉皱起眉头:“那时候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有关系的。”他坚持说。

 

“可是勉强牵连到你的部分——你之前不是自己找了隼人问话?他后来告诉我,说是跟你解释过了啊。”对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到最后我也没有查得很清楚,所以没办法给你一个完善的交代,至于后来发生的那些就更加不必——”

 

“——我说有关系,不是指三年前遇到枪击的那件事,”炎真打断他道,“而是跟这一次。”

 

纲吉沉默了一会儿。“先前你说这次的袭击者与黑手党无关。”

 

“那么当时我也并不知道卡莱奥有认识你。”他轻声驳回,“如果他们接触过彭格列……你们肯定是有办法全面封锁信息的吧,所以才会什么都查不到。”

 

对方的表情微微一滞。“日前伤害你的人……跟那个维兰莫的镇长有关?”

 

“前镇长。”炎真顿了顿,“其实一开始与我交易的人就是卡莱奥的妻子——或者说我以为是,但那却是冒名顶替,不过就算这样,卡莱奥本身也不一定能摘开关系……因为现在有个假设——要是冒充卡莱奥夫人的人就是那个孩子在睡梦中提到的‘玛格丽塔’,大概一切也能讲通。”

 

他同对方简单地说了说。所幸炎真对于“玛格丽塔”这个莫名出现的名字印象足够深刻,不仅是先前听见那个镇上的女孩提到关于一个留在卡莱奥家帮工多年的同名者的闲话,也好在他今早出门做了些多余的事情——留意到昨晚小男孩的梦话,他翌日便重新找到那所公寓的房东询问端倪,就此得知那间公寓的主人是个名叫做玛格丽塔.埃斯波斯托的年轻姑娘。

 

房东是那种一看就很有探听精神的妇人,虽说开始时表示自己一无所知,嘴上以不该泄露租客的私人信息为由拒绝交谈,却又不讲理地认定炎真是玛格丽塔的某个男友,明明没到缴租日却变着各种说法怂恿他替那女孩支付月费,看样子似乎认定对方不会再回来,直到他不得不照做才满意地松口。

 

“她说两天前有注意到不明身份的人去拜访过玛格丽塔,之后便再也没见过后者,但还以为她是惹上了什么伦理纠纷,因为更早前的某天晚上,有偷看到对方悄悄抱着一个孩子回来,应该就是……”说着炎真往楼上指了指,“可能想成私生子了吧,可据说那女孩本身也还很年轻,在那里租住了几年,从没有与亲属来往——如果真是这样,带回去的孩子也不太可能是她突然出现了一个弟弟。”

 

“那个女孩在卡莱奥家中工作?”纲吉思索着,“可是三年前的时候,我不记得他们那里有这样一个人,也完全没听说过玛格丽塔这个名字。”

 

“或许,是在你离开之后她才出现的。”

 

“……只是巧合吗?”

 

不可能。炎真心想,但那不可能是巧合,所有事都不会是巧合。

 

现在他可以揣测玛格丽塔或许就是那个易容成卡莱奥夫人并藏匿起孩子的人,幻术可以解释一切,只是无法解释她的目的——也许她诱拐了小男孩,可又把他留在保护结界里;而她袭击自己并向彭格列叫嚣的做法终究令人在意,不过事态至此,虽说仍在为对方真实的动机感到困惑,虽说看不见连结其间的暗线,炎真却终于意识到同样重要的题外的一点——那就是沢田纲吉这个人绝非是被无端牵扯进这种种之间的麻烦里。

 

他的挚友显然很早以前就介入其中了,甚至反过来妄图将他排除麻烦之外,那种我行我素的关心方式分明是对方长久以来的风格,无论如何都不会因为某一句“不愿意麻烦你”而改变行事轨迹,只是事到如今他才迟钝地察觉而已。

 

“卡莱奥对外的说法似乎是那女孩从他家里辞了职,但如果玛格丽塔的失踪真的出于被迫,这中间一定有蹊跷。”他专注地望着纲吉,“不管怎么查,这些事的相关人等都绕不开维兰莫镇——所以,如果纲君才是最知情的那个人,就把所有了解的信息都告诉我吧,哪怕你认为你可以帮忙摆平一切,我也不应该置身事外……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这个时候,以往的许多惯例都已被打破了。原先他们从不在这种非正式的场合详谈要务,心照不宣地避免干涉彼此的家族事宜,眼下却不得不相互妥协——主动请求帮助抑或被迫吐露真相的做法都与愿违,只是陷入窘境的原因本就在于大家都有所隐瞒僭越,不如说是自食其果才对。

 

纲吉默不作声地抬眼盯了他片刻,上目线透露出淡淡的不服,十二分的无可奈何萦绕眉间。“真的不了解也不要紧啊……那时候的事,你想必不走运才碰上的。”

 

不过最终还是认输般地叹了口气。“还记得有一所圣安娜孤儿院吗?”

 

炎真愣了一下。“那是、等等……那不就是三年前——”

 

“——你遇袭那天去过的地方。”纲吉点点头,“但之后不久就关闭了。”

 

“好像记得……尽管后来听说有正规的大修道院接收了原本那里的孤儿,但那时候的情形比较忙乱,信息完全不明朗,外人根本没法了解情况,甚至连详尽一点的新闻报道也没有……”他迟疑地回想着那些,“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那样,虽然说圣安娜位于城郊,可是资助理应是不匮乏的,按理不该是资金上的问题导致——”

 

“确实不是。”纲吉却说,“但原因要更加糟糕一点。”

 

炎真望着他,心里逐渐产生了一个想法,而对方不掩饰的表情似乎在说这猜想并没有错。“不,怎么会呢……” 

 

“是未成年的人口贩卖,圣安娜孤儿院相当于一个资源供给点。”但纲吉还是轻声证实,“好在这条产业链只在本地,没有别的分支,运转不够灵活的情况下效率也不是很高,因此操作也不能太过频繁。当时除掉了唯一的根源,往后就不会再有动静了。”

 

炎真很慢地往后靠到沙发背上,努力想要消化这突如其来的震惊感。“那种事……当年到底是谁在做?”

 

“一个叫做萨利的黑手党家族。规模不大,表面上十分低调,但形同扎根于当地的吸血鬼,原住居民都深受其害但敢怒不敢言,而维兰莫以前也是他们的圈地——嗯,不妨说就是据点本身了吧,当初被发现的几个孩子就绑在那座镇上的一间厂房里,年纪大一些的十五六岁,小的才几岁……至于那座工厂也是他们本身的地盘,用来放准备拿去贩卖的‘商品’似乎再正常不过。”纲吉停顿了一会儿,“这些完全是从你受伤的事件作为开始,顺着一脉的线索找到的,可以肯定一切都是萨利作梗,只是到后来事态发展超出了预期,到最后却还是没能找出当初他们派人杀你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炎真安静着,却并不在想自己的事。“吃小孩的萨利。”那镇上小姑娘的声音正在他脑海中如是说。

 

于是他突然想起来一些东西。

 

先前从那孩子口中听到“萨利”的熟悉感再度浮现出来,而他终于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的场合——三年前正是在那所孤儿院的负责人办公室里,一张有关于资助者的名单顶端“萨利家族”两个词赫然写于纸上,其下却罗列着更多孩子的姓名,有些后附有不知含义的记号。某种不寻常的感觉让那匆匆一瞥埋在了记忆深处,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那些标注恐怕与暗地里针对孤儿的罪恶勾当不无相关。

 

“说起来都是我的错,一开始行动得太鲁莽,之后才没有办法收场。”而纲吉正继续说,“因为救那些孩子比较要紧,当时就直接跟萨利的一些手下对上了,那时候跟我一起行动的人是骸,他根本没打算对那些人手下留情,而说实话我自己也有点冲动……但未经谈判直接火拼的做法还是侵犯利益的行为,哪怕作为彭格列也十分理亏,并且那次行动没有提前跟Reborn说过,我还以为回去之后会被直接骂死……好在敌人并没有意识到我们的身份,所以,后来我就想干脆——”

 

炎真眨了眨眼睛。“你把那个家族清算了?”

 

“只是驱逐——而已!”纲吉貌似被他平静的神情吓了一跳,于是赶紧解释道,“其实那附近的好几个区域都归属加百罗涅家族管辖,没道理平白空出一座镇子让给别人,要不是上个世纪末萨利落脚在了那里——这是后来才了解到的,当年他们占得土地的方式破坏了许多里界的规则,几乎算得上强盗行径了,要不是迪诺师兄的父亲宽宏大量……所以说起来维兰莫本就不该是萨利家族的地盘,况且,发现他们的作恶也无法漠然视之吧,因为矛盾已经结下,再发生冲突也在所难免,不如先发制人。”

 

“那卡莱奥呢,他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当时那个奈罗.卡莱奥是镇长,想要了解维兰莫的话,是不得不接近这样一个人物的,毕竟凭他所在的立场肯定是对整座镇子的境况都十分清楚,再说很有可能会以上供者代表的身份与萨利家族不时接触,所以我想,从他那里说不定可以探听到优于其他渠道的最新信息……”纲吉放慢了语速,似乎在仔细回溯往事,“不过,其实感觉得到他是那种有点谄媚附势的人,对一般的来访者态度并不怎么友好,好在卡莱奥夫人性格温和,第一次以留学生身份找上门访问的时候我才没被直接赶走。”

 

“本来是想,因为要利用身份尚未暴露的优势,一个人暂住下来尽可能低调行事就好,但后来隼人他们几个还是时常跑过来说想要帮忙,可你也知道他们那种惹眼的气场……”说着讪讪地笑了笑,“那时候我还担心会引起萨利家族的注意,不过,稍微的风吹草动好像先让卡莱奥意识到了什么——尽管并没有人提过黑手党的事,但不久以后他似乎就有点猜到了我们的身份……虽说也是一知半解吧,擅自以为我们是来抢夺地盘的新兴势力什么的,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口风里却倒戈很快,那样倒也算帮忙了。”

 

“反正,就在那里呆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为了暗中把圣安娜的黑色链条处置干净——当然问题不止一个,还有其他很大一些与当地居民利益相关的产业板块,萨利都有插手,吸血吸得非常严重,所以能够直接着手的都尽快‘干涉’了,之后再让总部派人编造假身份前往正式谈判,不过那个时候对方已经没有反对的本钱,所以后续进行得也算顺利。”说到这里,纲吉却皱了皱眉头,“只是萨利暂且不提,结果到了最后,却是卡莱奥不愿意放弃让我们接手维兰莫的想法。明明镇上的人们都已经受够黑手党,又不是什么慈善机构,就算攀附上比较讲理的家族,本质也没差别——这种保护原本就连带着压迫,正好有契机不再受这种罪,大家都很高兴的时候身为镇长却还在盘算那种事情……”

 

“要是他知道自己错过的是‘教父先生’,”炎真接话道,“那恐怕会更加懊悔吧。”

 

不过又在对方有可能作出任何反应之前赶紧滑过调侃:“这么说纲君是不想让彭格列的名衔和萨利这件事挂钩,才把维兰莫与黑手党有关的所有曾经全都从表面上抹除的吗?”

 

纲吉瞥了瞥他。“本来就没有在离开之后再与那里的人们保持联系的打算了,要是留下可循踪迹,万一被意识到当年的事是彭格列的手笔,不能保证不会牵累同盟……而且,也不想说出来让你们担心。”

 

“——可是刚刚说到维兰莫的近邻就是加百罗涅辖区的话,”炎真却突然想到什么,“难道迪诺先生真的完全不知情?”

 

“啊那个……”

 

他没有错过对方表情里纤微的变动。

 

朱利惯例的套路或许也有一定的学习价值。炎真这么想道,身体稍微前倾逼近,同时死死盯住挚友不会说谎的双眼,直到纲吉没办法地认输:“迪诺师兄确实知道,毕竟维兰莫曾经归属于他的家族,而且就算是我自作主张行动,也还是在他的地盘附近做事,所以跟他交代一下的好,不过也知道他会理解就是了……”

 

“这样,”他表示,伸开一只手搭在沙发背上,这样的姿态像是把对方虚虚地揽入怀中,而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挲着皮革,“那还有其他人吗?”

 

“你怎么……”纲吉一时语塞,仿佛不明白他执着于这一点的缘由,但最终败下阵来,“好啦还有吉留涅罗——可那是尤尼和白兰特殊感知力的缘故,是他们自己猜到的,我真的什么也没说啊!”

 

“所以在‘没有必要知道真相’的名单里,真不知情的只有我一个。”炎真总结道,然后重新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他说不清现在算是什么心情,而失落、不满或者愧疚都稀释于平静的语气里,“明明这些事情跟纲君更没有关系才对吧,原来你曾经陷进过这么大的麻烦里,就因为一开始想找出袭击我的凶手——就是这种起因。”

 

“‘这种起因’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难道你受那么严重的伤我会不在意?那时我也等待着你能主动告诉我被袭击的事,结果直到康复也没有任何说法,既然抱有那样隐瞒的心思,那么炎真也应该能理解我不道出事实的想法吧?”那反驳的口吻中不免充满倔强,“而且要不是连锁反应的阴差阳错,也根本不会有机会救出那些孩子,不会有机会裁断萨利多年以来的恶行,就算暗地里难免劳师动众,那我们也是做了正确的事。”

 

说着对方便不自然地错开视线。“那,关于现在的问题,”而话题也转换得十分刻意,“还需要我帮忙调查些别的什么,比如说有关于卡莱奥……还有是谁给了你那个地址的信息——会是玛格丽塔吗?” 

 

或许吧。炎真不确定地想,或许确实是那位素昧谋面的女性给他发出提示,然而公寓里尚未坍圮的结界即是说施术者没有生命危险,那么她自己为什么不能回去——更重要的是,就算知道了一个名字,那女人依旧底细不明,幻术师的本质让她无法索获信任,毕竟一切面目都有可能出自伪造——甚至包括姓名本身,随便换一张身份证明就可以重新开始。他们没有听说过她,但她从伊始便就目的明确地直冲而来,于是这种单方面暴露在明的劣势终究使人耿耿于怀。

 

突然间他的手机响了,炎真接起电话,被告知的消息却让他愈发困惑起来。

 

“怎么了?”纲吉问道。

 

“是警察局,”他慢慢放下手机,“通知说有一副疑似赃物的油画作品找到了,想问问是不是我们丢失的。”

 

(8)

 

近来独自坐在黑暗中的时间变得很多,因为积累的心事未能解决,即使到了睡点也毫无倦意,晚上呆在工作室里出神的时候没有开灯,甚至把前来查看的爱黛尔海特都吓一跳。

 

“你这几天怎么总不爱休息的样子。”于是劈头便遭到这般质问,“连灯都不开,以前不是很怕黑来着?”

 

“没什么,”炎真只好说道,“只是最近偶尔有梦到父亲和母亲,还有真美……”

 

坚持很累再睡的话,起码可以避免掉让人心烦意乱的无用梦境吧,虽说事到如今无论什么噩梦都不至于再使现实动摇,但苏醒时分的感觉终究难以愉快应对。

 

女人没说什么,先是走出了房间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借着月光看到她手里拿着酒瓶和一只大肚杯。“是白兰地,”对方往杯子里倒入一些宁神的酒递给他,“稍微喝一点。”

 

“恐怕因为路易的事,心里多少受影响了?”爱黛尔海特迟疑了片刻,“不过既然已经找到他的父母,那孩子也被领了回去,不应该再为此担心。”

 

“我知道的,”炎真将口中的醇香味咽下,感到有一股柔和的暖意流过喉头和胸口,“不会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明白自己并没有因为那个小男孩的离开而感到太多不舍,倒不如说最终等来的好消息让心情一下子得到了放松。彭格列出手的效率比意料中还要高,无论如何,当那对本已经心如死灰的夫妇赶来西西里接回被诱拐的儿子,他几乎愿意同他们一道喜极而泣——只是凭自己那种性格显然释放不出那么多的感情,尽量小心地抱着孩子到门口认亲,那个时候也只能笨拙应付着对方激动的谢意,一边却忍不住想要往身后瞟去——当时纲吉也在这里,炎真知道对方就在屋内某个视线扫不到的地方等待,只是出于各种考量,彭格列的首领并不打算再与任何陌生人照面,在救出小孩子的这件事里无需平添一个叫做“沢田纲吉”的姓名,然而炎真宁愿那个名字的主人来替他处理眼前这种过分动人的场景。

 

“路易,路易……跟爸爸妈妈回家了哦。”

 

听到双亲的呼唤,孩子终于一改几日来的沉默,竟骤然大哭起来,还被抱着就焦急地伸出手去,想要够到父亲的脖颈和母亲的臂弯,于是炎真下意识地松了手,眼看那一家人流着泪搂紧彼此,仿佛一生再也不会放开对方。

 

“原来你是叫做路易吗。”他心想。

 

还能够被亲人叫着名字的孩子是可以回家的幸福孩子,因此不必在孤儿的驻地生活——那样的话,真是太好了。

 

“不要再抛下他一个人了啊。”他同那对父母诚恳地说道,似乎就此便可以为他们的儿子讨要到一份隔绝不幸的保证,而这一次失而复得的完满将能行至永远。

 

 

那天外面的风有点大,正式告别后他退回到玄关里闭上门,转身时却没料到会被人直接拥抱住。那实实在在贴上来的躯体像个没由来的惊喜,让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双手接受全副温度。“……纲君?”炎真有些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他们维持着这个姿势很长时间,久到他几乎以为对方靠在自己身上睡了过去——虽说真要是那样也绝非什么不好的体验。

 

“打算跟Reborn商量,两个月后想休个短假来着,想回日本。”然后纲吉开了口,闷闷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听起来有点慵懒的感觉,“要是大家能一起回家就好了。”

 

炎真怔了怔,心里却隐隐明白了这看似突兀的愿望。“所以是邀请吗?那也算上我们家族吧。”手掌隔着衬衫轻抚过怀抱中的那个人略显单薄的背脊,他试图对自己说享受这一刻的慰藉是理所当然,直到对方稍微动了动才慢慢松开,“我……很想念纲君的妈妈。”

 

纲吉重新直起身来退开。“她肯定也很想念你。”那笑容显得十分尽情,而专注的目光里透露出一如既往少年般的可爱,“所以才不是什么邀请,你是一定要跟我回去。”



“……其他人很快就会从外地回来。”此时爱黛尔海特在黑暗中说道,“等那几个家伙到家以后,空气肯定又会变得吵闹起来,那时候你就没闲胡思乱想了——真是,被那女人阴了一把居然牵扯出这么多事情,幸好落下的画还能回来……这样的话,麻烦也算告一段落了吧。”

 

炎真下意识地往某个方向偏了下头——他知道带回来的油画正摆在那里。“可是,那个玛格丽塔还不知所踪。”

 

“警察那边不是说她可能在逃?或许就是个劫盗艺术品和拐卖小孩什么都做的女贼,不得已才把转不了手的东西丢掉了,不必想太多——现在你唯一要做的是回床休息。”

 

对方难得这么平和地说话,凑近贴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便安静离开。

 

但炎真依然没有动作的打算。

 

“回卧室啊,躺在床上恐怕又会做噩梦吧。”他轻声地自言自语,“不如就在这里待到天亮好了……”

 

说着便将酒杯放回到桌面上,而身体缓缓靠回柔软的椅背,闭上眼睛的同时松了松衬衫领口,指尖不经意滑过了脖颈上的银链。

 

那链条之下沉寂许久的坠物正随他的呼吸微微起伏,而他明白时间将近,血脉给予的力量随时都有可能重燃复苏。

 

 

被太阳穴上冰冷坚硬的触感再度唤醒时,他猜想时间应该没有过去太久,因为房间里依旧暗沉一片,但依照目前面临的危险,他显然已无权利独自休息——有人正把枪抵在他的头部,而周围还站着三两名体型魁梧的陌生人士,毫无疑问这应当是一种典型的威胁排场。

 

“终于醒了吗。”看样子为首的家伙不善地笑了笑,虽说言辞显得彬彬有礼,“很抱歉在这种深夜时分登门打搅,不过实在迫切需要一点您的协助,希望您不介意我们如此唐突,科扎特……不,应该说,古里先生。”

 

炎真想要稍微直起身体,但手枪的压制不允许他得到太多自由。“你们是谁?”于是他首先问道。

 

“我个人只是小人物——虽说之前确实与您见过面,不知会否还有印象。”那人悠闲地走进月光照得见的范围内,似乎并不介意让案板上的鱼肉看清持刀俎者的长相,炎真就着黯淡的光线分辨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

 

“你是那个弗帕拉家族的副手,”他略微惊讶,“几个月前在彭格列家族的酒会上我见过你——”

 

“啊,是是,正是鄙人。”对方不耐烦地点了点头,而又貌似遗憾地叹了口气,“不过那其实不是我第一次见到您,可惜三年前的那次,古里先生是不会对我有印象的吧——毕竟当时已经倒在血泊里不省人事了。”

 

炎真怔住了。“你说什么……”他没意义地问,而内心却已隐约猜见答案。

 

“枪击,先生,冒失引来的杀身之祸。”男人这般提示,“说起来当年是您自己不好,太过粗心大意了,这是容易招致危险的——人怎么可以笨拙到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夹带走,不然也不至于给我们添一笔大麻烦,还得找到后再把它抢回来。所以按道理说那时您就不该活着了,可惜,要是在别的场合我还乐意举杯祝您一句健康长寿……”

 

“我不明白……那时我到底拿了你们什么东西?”

 

“说起来,只是从孤儿院卷走了一份花名册而已。”对方耸了一下肩膀,“不过看上去无足轻重的物件对有些人来说还是很重要的,无论如何您都不该冒犯。”

 

炎真微微皱起眉头。孤儿院的花名册。“是圣安娜的那张名单……”他喃喃说,“你原本是萨利家族的人。”

 

“别这么讲,又勾起我们的伤心事。”那家伙嘴里却轻嗤一声,“原本我们也不必举家搬迁,还要与别的几个家族合并才慢慢恢复气色,改头换面重新开始,为了避免麻烦抹去曾经一切信息,活像犯了什么大罪一般,都是那位彭格列十世多管闲事,他又有什么资格那样专横——啊,倒也不是一门心思想要报复什么,毕竟那个时候我们甚至不知道敌人是何方神圣,直到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到了沢田纲吉本人,我才意识到他(当然您也是),看着似乎有点眼熟。”

 

“是在哪里,到底在哪里见到过呢……为了这件事还想了很久,好在最后居然记了起来——是一幅画,那时我对自己说,一幅在我们老家小镇的破旧书店里见到的素描画上,可那也太奇特了……为什么黑手党界年轻的教父阁下会在维兰莫留有足迹,他在那儿做过什么……

 

“这件事调查起来很不容易啊,毕竟彭格列只手遮天的能力如此,但有方向总比全无头绪要好,再说沢田先生对待新兴家族亲切的接纳态度也足以让我们找到迫近真相的一些契机……总之,最终确定了应当复仇的对象无误,这样的话,您也不能指望受到过伤害的人毫无反击是不是?”对方继续假意恳切道,“哪怕如今站在弗帕拉家族成员的立场上,要是能把彭格列拉下马来,对里界格局的变化想必也会有益——当然,这些我也只是姑且请您一听,毕竟跟您关系并不大。”

 

“这样开诚布公,到底想要做什么。”炎真突然感觉到心底里产生出一股躁郁的情绪,“……如果目的是想伤害彭格列十世,奉劝收手,你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所以才说,需要古里先生的协助啊。”对方意味深长地说。

 

他稍微动了一下,却总算明白过来敌人的用意,于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们想抓了我,做牵制纲君的人质?!”

 

“这么看,您同彭格列十世的关系果然相当不错。”而那人笑起来,“虽说只是保险起见,不过能找到您这样身世平凡却又与里世界教父拥有亲密联系的诱饵真的太好了。”

 

炎真一时无法掩饰住内心陡生的荒诞感,不由地卡顿了一会儿才勉强改口:“……沢田先生与很多人都是朋友,他对谁也都很关照。”

 

对方佯作和事地举起双手。“我对您与彭格列的感情实质如何无意冒犯……”他意味含糊、不干不脆地说,“不过也不必要隐瞒什么,反正您自己的心情自己在日记本里书写得最清楚——不应当是这样吗?”

 

炎真心头猛跳了一下。敌人说话的方式很自我,不时便向他抛出一点新的信息,但对方显然并不担心他搞不清楚状况,眼下谈论的内容迫使他再次回溯过去不愉快的经历,而这么多年来他心里一直对当初的遭遇怀有某个极小的郁结,但却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关于那个关键词的任何细节——也就是说,有关于“日记“。

 

三年前的事件中,他被抢走的包里还躺着一本普普通通的日记。

 

那就是先前跟狱寺谈话时他难以启齿的东西,并非什么贵重物品,无论如何一本日记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零散的记录纸,担负较之现在一些更幼稚想法的载体,大约是有谈到生活里无趣的郁闷与快乐吧,学业与未来,家族与伙伴……还有就是某些无法传达出口的浓重而无趣的心迹——或许对于特定的某个角色。

 

他几乎完全忘记了几年前究竟头脑发热地往白纸上写下过多少跟沢田纲吉有关的事情,虽说似乎都是微末得不值一提的枝节,但也能够称为独属于关系亲密者之间珍稀的桥段,一些画面已经模糊了,而更多仍在心里留存有备份。最核心的理由并非他想记载任何一件琐碎事实,而是某个人在步入他的生命之后,却兀自成为了某种比空气和水更要紧的元素,如同泥土被火焰凝炼,积愫在慢烤中变得愈发强烈,于是他便不得不寻找纾解的途径,也算不留情地剖析内心自我——但现在说起来,那些都不再重要了。

 

从日记丢落的时刻开始,私人抱憾的情绪很快被隐约的不安所取代,比起包里所有无用的物品将被抢劫犯扔进垃圾堆里的可能,更不希望的是隐私信息落到什么有心人手中,尽管直到现在他依然不能相信那种眼看着并无意义的记录居然真能往敌方手中递刀,而这样的想法并非源自毫无根据的乐观,最起码他还记得一件事情——或许出于理智抑或情感上残存的回避心理,不管怎样他确信自己从没在丢失已久的本子上真正提到过一次彭格列现任首领的名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因此他决定装作无知。

 

对方显得并不在意。“不用否认,先生,但也不要以为我们有多八卦,当初从您的个人物品里找见花名册之后,其他东西对我们可没什么吸引力——顶多看了一眼日记扉页上不走运者的真实姓名——幸好脑子里留下了如此印象,否则光凭先前晚宴上一面的眼熟,也不能很快想起您来是不是,啊,请原谅,毕竟您的气质不属于特别惹眼的那种类型……”

 

“不,那本子是被别人偷走的,一个特别没礼貌、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虽说不知道她怎么捡到的那玩意儿,倒也帮了我们大忙——几天前去找到问话的时候居然在她那儿碰见了您的手笔,该说是幸运吗,于是那日记本上的名字彻底让我想起了与您的第一次碰面——那时我可想不到您会与彭格列这种势力有所联络,不过这也叫我意识到您和沢田纲吉比我想象中还要交情匪浅……‘虽说认同的人越来越多,他却仍不喜欢被呼以教父之名,可我觉得他别扭的样子实在很可爱’……”男人复述道,嘲讽般地干笑了一声,“唔,说起来您能对教父先生作出这般描述也很可爱。”

 

炎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刚才说到的那名女性,她现在人在哪里?”

 

“当然由我们照看着,您有什么顾虑?”

 

“我很想知道,萨利总是不吝对普通人出手吗?“

 

“对于僭越的普通人,先生。那女人在维兰莫的卡莱奥家里做活,只是把耳朵伸得太长,偷听到她的主人为了重新坐回镇长的位子正寻找必要的保护伞,并且最终找到了从前上供的老友——按理说我们应该帮他,可三年前导致萨利解体的那件事,难说那老狐狸有没有在暗中倒戈,因此这次首先得看到他的诚意才行——所以把一件新到的‘商品’在他家里暂放一段时间,结果那小孩却突然不见了,卡莱奥把怀疑对象锁定在了女佣身上,可我们却只在找到了关于您的线索,而早前才听说那‘商品’竟然被你们送回了家……传闻这件事中还有风纪财团插手,那么显然彭格列也参与其中了吧?可真是稀奇事,你们在哪里找到那男孩的呢——还是说你们跟那个玛格丽塔原本就是一伙,毕竟她的通讯录里似乎有你的联络方式啊……

 

“不过她目前也只是暂作保底的筹码,或许能对彭格列的行动多一分牵制——反正教父先生总以心慈手软闻名遐迩不是吗?”说着对方呵呵笑起来,“当然等您到场以后,她就不再拥有活口的价值了。”

 

“‘到场’,”炎真重复了一遍,“你们想把我带到哪里呢?”

 

“维兰莫的一座工厂。虽说早已经废弃了,但彭格列他对那里应该还是熟悉的吧——毕竟当初可是萨利的地盘,被破坏还要拜他所赐……不过此次前往,等待他的将是弗帕拉足够精锐围成的陷阱。”

 

“难道你以为彭格列首领会轻易单枪匹马地前往,”炎真不可置信地说,“只要有任何一丝破绽,他一定都能察觉到。”

 

“可是就回复来看,他已经在前往的路上了。”对方口吻无辜地回敬,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机晃了晃,“在抵达贵邸之前,我们已经用玛格丽塔的手机给沢田纲吉发出了一条讯息,而他答应得可是很快。”

 

说着便摁亮屏幕读了起来。

 

“‘纲君,我在维兰莫镇的废弃工厂里找到了一名少女,不知道是绑架还是人口贩卖,可能跟先前的那个孩子情况类似,但目前我们被人发现,正在躲藏中。我的手机丢了,只能借那女孩的电话联系你——我现在急需你的帮助,如果可以请务必一个人来,我不想打草惊蛇。 古里炎真’”

 

炎真一言不发地听对方念完最后一个字,感觉仿佛是在参详荒谬,心底里有一股愤怒的感情于寂静中急剧上涌,而他首先只是深呼吸了一下,进而发出一声短促的自嘲。“听起来确实像是我这种人以前会说的话……”他竭力克制道,“可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他已经去了,这样,我会快点配合的。”

 

“真高兴您愿意这样想。”对方似乎真的有点吃惊,“要早知道您如此善解人意,我也不必晓之以理这么久。”

 

“我以为那是因为你们并不打算让我活着回来,所以交代出一切真相也无所谓了吧。”

 

男人不置可否地摊开双手。“但我也确实不太想对您这样的普通人动武——起码现在是。”

 

太阳穴上那柄枪口的触感叫人愈发不适,炎真慢慢抬起手,谨慎地指了指桌边的酒杯。“可以喝完最后一点再走?”

 

对方走近,左右查看了一番。“两只手都伸出来。”

 

于是他以威胁者容许的动作幅度端起玻璃杯放到唇边,而饮咽的速度更慢。“您是有教养的人,”同时听到那人发出并不真诚的赞许,“好在一开始没被我们的来访吓到叫喊,不然直接被砸晕带走也有可能,不过那样就不怎么体面了。”

 

“没有被吓到,是有特殊原因的。”炎真回答说,“因为今天晚上是我在等你们。”

 

突然间他松了手,杯子直直往地面掉落下去,而他自己也如同条件反射一般俯下身做出想要捡拾的动作。这是众人分神的一刻,当他确信头部脱离枪口方向的直射范围,那一瞬间从领口滑落出来的大地指环骤然爆发出猛烈火炎,几个中等型的重力球出击便将周围敌手放倒在地。他缓缓抬起头,借额前灼烧的光明望见唯独没被击昏的那人已然丧失了先前自信的仪态,目瞪口呆的表情显得狰狞,似乎完全无法理解刚才还受制于人的家伙眼中如何在此刻升腾起冷峻的神采。

 

对手动作有些不稳了,炎真看出他手上想要掏枪,顺势便用大地铅钉死了男人的行动。然后走到房间一侧的矮柜前停住,伸手探往摆在那儿的油画,从画布与画框间的夹层取下什么来,转身朝对方示意道:“追踪器吗,黑手党定位入侵的惯用伎俩,听说彭格列很久以前就遇到过这一招。”而指腹摩擦过那枚轻薄的小物件,“应该也附有窃听效果对吧,既然拿回画作的时候发现了这个,显然就是有人刻意安排,恐怕要有所行动——这两天一直在等待着,或许人少落单的情况更容易吸引你们动手,因此我的同伴们早已出差归来却始终不能正大光明地回家露面,真是辛苦他们。”

 

“你说什么?你们先前不是还在谈论——”对方惊怒不已,“那是特意说给我们听的?!”

 

“恭候多时。想必你们埋伏在楼下企图袭击我的守护者的人,应该也早就被他们解决好了吧。”炎真回答道,而语气稍微变得凌厉,“是我太蠢了,直到刚才还以为一切都只是针对西蒙的手段……没有想到弗帕拉居然敢向彭格列出手。”

 

“守护者……西蒙……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对方挣扎地厉害却依旧动弹不得,大概仍在试图弄懂形势怎么会翻覆至此,“你、你不只是个古董商人吗!怎么会有这种从没见过的火炎……难道你也是黑手党——你究竟是谁?!”

 

炎真走到那人跟前,一边握住指环拽下颈链,终于将大地之戒久违地套入指尖。

 

“我是西蒙十世,西蒙家族第十代大地首领古里炎真,彭格列至诚同盟。”他面无表情地自报身份,同时伸手将那家伙的枪械缴走,“接下来你可以按照原计划行事——我想,尽快见到彭格列十世应该是我们现在的共同愿望。”

 

(9)

 

赶到时,他眼看那束熟悉而闪耀的橙红色光芒就要熄灭。

 

当时拜托家族成员们把弗帕拉的人手处理妥当再赴援助,炎真率先一步要求敌对家族的副手驱车前往工厂——他看得出来对方是那种“识时务”的类型,不至于为了大局利益中途牺牲自己,从局势反转的那一刻开始,只需稍微施加压力就可以让敌人听从指令。

 

一路上都没有解除超死气模式的打算,鉴于此过程中已经用尽全力按捺内心的焦躁,只有这种状态下才能够保持最冷静的思考。其间想办法盘问出了关于弗帕拉家族的一些事——说是原萨利家族的多数成员属于不喜新兴指环-火炎系统的传统派,而其他年轻代的血液则截然相反;目前被派往维兰莫埋伏的人有好几组,其中百分之八十都配有质量较高的指环且擅长使用火炎力量——这也属实正常,对于目前的彭格列首领来说,事态并不至于到怎样严峻的地步,只是在没有防备的深夜时分,难保不会碰到意外麻烦。

 

开门下车前他边将司机击晕了过去,接下来便要面对厂房外围的守卫组人员——不过那些应付起来并不困难,他惯用的招数一次足以清扫一片,之后便撞开工厂大门参入战局。

 

有点好笑的是,炎真即时闪过的心思居然在祈祷这种紧要关头千万别被黑暗中看不清楚的杂物绊倒——毕竟现在地面上已分散躺落大片出局者的身影,不过仍有许多中坚力量呈现强劲之势,在地表或者半空中烧出一片灼灼,正协力包围着视野中心某个他们妄想毁灭的角色。

 

进门的时刻有一些人下意识地回首张望,然而瞬间就被击倒在地,于是他趁此间隙径直冲进攻袭范围,直到越过一切阻碍亲眼看见那张担心许久的脸——对方就在那里,只是显然有些疲惫了,额前与手中的火炎已微弱下来,没有再动用飞行,而背部几乎需要以墙面作支撑才能站好,身上肯定受了不少的伤。

 

“……炎真?”或许在沢田纲吉看来他的突然出现过于冒失,但那金红色的瞳中依旧流露出浑然真纯的高兴,似乎为着什么松了口气,可顿时又改变了脸色,“炎真——小心!”

 

与此同时身后有好几个家伙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击,从眼角余光看得到不同颜色的火炎正从几个方向飞速袭来,但瞬间就被反击坠落,子弹与利刃遭到重力吞噬。炎真没有停下脚步,直至走到纲吉面前将其一把挡住,双手按在对方头部两侧的墙面上,像是要把这个人与外界的危险彻底隔离。

 

“没事,我暂时限制住了他们的行动。”他们几乎额头相抵,而他正用轻言细语遮盖过身后所有敌人的叫嚣与招式的咆哮,“纲君,现在用我的火炎补给你。”

 

纲吉的心神仿佛被什么捉住了,盯着眼前迫近的面孔愣怔了几秒钟,这才反应过来。“你还在输出,我怎么汲取!不可以的,这样对你火炎的损耗太大——”

 

“所以我们一次完成吧。”炎真不由分说道,“等你恢复力量,我直接开启黑洞帮你防御,你用双手发射就行。”

 

“不行,在这里我没办法使用X Burner,会误伤。”纲吉微微喘息着,却果断地摇头,“楼上还绑着那个被他们当作人质的女孩……我始终抽不出身去救人,现在是卡莱奥在看管她——他也参与了这件事,弗帕拉的人不是善类,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撕票——?!”

 

对方住声得太过突然,炎真担忧地碰了碰他。“纲君,你怎么了?”

 

“他怎么也来了啊……”纲吉喃喃自语。

 

还没等他们再说些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随即便看到有人从二楼失修的栏杆后面翻落下来,坠地的巨响过后重归无息,而敌方之中突然产生一阵骚动,有人大叫着分神指往楼上某个方向,炎真顺着他们的引导望去,竟看到一个女人飘浮于半空中的形影,于她的周身正溢发出靛青色的雾气。

 

那女人闪动几下瞬移至更近处,炎真借光看清她年轻的面貌与老练的笑容搭配出一种极为不合的气场,奇怪于对方莫名散发的诡异自信,片刻之后才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想法,女孩发出几声耳熟的奇异轻笑。“我可没有谋杀那个看守,是他自己吓到心虚想要逃命才失足摔死,所以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沢田纲吉。”她扭过头来,大概也觉察到自家首领诧异的表情,便直截了当地撇清道,“而且你现在这种样子,还是关注一下自身比较好。”

 

“骸,你为什么能附玛格丽塔的身体?”纲吉惊讶地质问,“还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孩子三年前不小心被三叉戟划过一道——就在这个工厂里,那趟获救的过程中。她是当初被萨利家族从圣安娜孤儿院里挑选出来的‘商品’之一,只不过现在用幻术换了身份相貌,你恐怕并不能认出来。”六道骸慢悠悠地解释说,“至于说我在这里的原因,并不是想这么做,只是深夜需要休息的时间段却突然接到一个棉花糖癖好者的骚扰电话——那家伙的能力料见到这个地点或正在上演一出好戏,而根据他告知的情况,说我大概提早就在某个当事人身上订好了VIP席位,因此不啻拥有旁观的权利。”

 

“好了,虽然这女孩自身的能力要比库洛姆逊色一截,但勉强还能引用。”而后炎真看到彭格列雾守将目光投向了自己,“你可以先撤开重力,不必管会否遭到进攻,我会抵挡一阵,不过这具身体上能用的力量不多——所以,希望你们两个之间不要互相劝说太久。”

 

 

这场战斗终究结束得很快。今晚弗帕拉家族的正式头目并没有现身,要是不追究的话,很有可能今后再也不会见到——这是不必怀疑的事情,借部分成员报私仇的名义对彭格列进行顺水推舟的暗袭,一旦失败,后果只能从性命与荣光其中择一。

 

纲吉最后还是接受了火炎的补给,但先前损耗的体力太多,溃败所有的一招付出后即逾极限,从空中落回到地面上,立马摇晃着坐倒下来。炎真快步赶过去想要尽快帮忙查看,可是伸手碰到对方的脚踝便听见瑟缩的嘶声,显然是扭到了,不知道骨头有没有伤,却一直强撑到刚才的时刻;衣衫上到处是划破与焦污的痕迹,好在鲜血洇染的面积总算不是太多。

 

纲吉轻轻扯住他的袖口。“炎真,我不能就这样回去。”

 

“那先去我那里,”他立即说,替挚友拭掉眼睛旁边溅染的一点血渍,又抬头看了一眼门口赶到不久的自家守护者,“跟我回去,有让爱黛尔海特开车过来接应。” 

 

“上次受伤的时候也说过她会来接你,可是我猜没有哦。”纲吉虚弱地哼笑了一声,“所以该不是又在骗人……”

 

炎真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先前的事,好在黯淡的光线不足以让任何人捕获到他脸上闪过的一丝心虚。“这次要是骗人的话,我就抱着纲君你回去好了。”

 

“不用。”纲吉的嗓音里却流露出些许精神,好像突然又生出说笑的心情,甚至抬起一只手来想要予以争辩,“因为那样你肯定会摔倒——”

 

“……不会啊。”炎真有点敷衍地应道,直接将抬起的手腕捉住,顺势带到自己肩膀上,而双手往对方的肩头与膝弯抄去,略作俯身让人全然靠到怀里,手臂上稍微掂量着缓冲一下,即刻就抱着站起来,“只要你不乱动。”

 

被抱起来的瞬间纲吉似乎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地用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嗓子眼里下意识地发出一丝细小的惊呼,但很快又遏制住。而后炎真听到对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并不明白表达着什么意思,只感到凑近的吐息痒丝丝地拂过下颌,像在描摹他脸部的轮廓。

 

“车就停在外面,让我抱你过去就好。”他稍微低下头轻声说,“先不要说话了,战斗消耗体力太多,是需要休息的。”

 

此刻对方正听话地倚仗着他,环住他肩颈的手臂传来切实而温暖的触感,那种倦怠地依赖自己的样子,炎真无疑是第一次见到,于是他意识到了一种从前不太有机会琢磨的保护欲,那东西正在无法避免地蓬生而出——已经不像什么粗略概论的感觉了,而实在演变成某种更为繁杂的感情,它仿佛在自己心里面蛰伏了好长的期限,只是偏偏挑选在这个昏暗而狼狈的时刻复活过来,高调地揭发着他潜藏多年的自私自利,就好像纲吉允许他这么做便是许诺了其他什么更加不得了的事,为此甚至神奇地产生了“现在无论做什么也不会被反抗吧”这种臆想。

 

原来打赢了一架以后,肾上腺素还能使人产生幻觉的吗。

 

“可你也需要休息……”对方却还在关心地说着,明明疲惫得已经连反对的力气也没有。

 

“我完全没事哦——”

 

“……那可以用重力覆膜帮我治疗一下吗?这样姑且能让我自己走,就不用麻烦你——”

 

“——不过发不出火了,可能刚才都给你了。”炎真顿了顿,“要不然上车以后我再试试。”

 

 

他将纲吉小心地送上后座,这时再扭头看向驻足于不远处的年轻女人——尽管表面一身尘土与伤痕,脸上仍挂着那种难以琢磨的表情,显然是附身的操纵者还没打算离开,尽管站得并不很近,炎真却猜测这人依旧在瞩目于自家首领——好歹对方身体始终未变的朝向让他觉得这种想法着实可信。

 

“骸君……要先一起走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提出了恐怕不会得到领情的建议,“玛格丽塔还是跟我们回去疗伤比较好,不过我不确定你离开后她本人会不会愿意——”

 

“不,那女孩在被附身以前就已经失去知觉了……”倒是纲吉从车里艰难地探出身体,一边拉住他的手寻求支撑,同时催促自家没定数的雾守赶快回家去,“骸,你马上走吧,不要再耗用她的身体——你也快点回自己的身体里去,空出躯壳很危险的,你也需要好好睡上一觉——”

 

“我的身体有那个不争气的徒弟守在原地,因此不用你操心,沢田纲吉,何况再怎么样,还有谁可能比现在的你更加狼狈不堪吗?”六道骸意味不明地笑起来,这时候才慢慢走近一些,“做了这么多年的黑手党居然还这么天真,一条短讯就能把你诱导出安全领域,要是让阿尔克巴雷诺知道了今晚的始末——”

 

“是我的错,但能先不要告诉Reborn还有隼人他们吗——拜托你,可不可以?”纲吉将脑袋稍微靠回到座位背上,恳切地好声央求道,“我不想他们从今天晚上就开始担心。”

 

“你还真是习惯这么任性了啊,”对方静静地盯了他片刻,“我不保证缄口时限。”

 

炎真低下头望了望。“我明天一早就会打电话给彭格列……”说辞是想要宽慰,却感觉到手掌突然被捏紧了一下,那动作像某种下意识的反应,仿佛小孩子听到不顺心的安排便作出别扭的表示,于是他停下话头,却不能肯定纲吉到底传达着什么样的想法。

 

“谢谢你,骸。”而此时彭格列十世只是在跟他的守护者告别,“是我又麻烦你了。”

 

六道骸淡漠地轻哼一声。“我会要求还人情的,沢田纲吉,不要每次只是说得好听。”

 

纲吉微微惊讶了一下,似乎在稀奇那个人也会主动坦率地要求奖偿,点头答应之余好像还有点高兴,只是,当炎真重新抬眼,几乎可以肯定那双女孩子的眼睛在失去神志之前,绝对有朝他投来裹挟着某种复杂情绪的凉凉一瞥。

 

……他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荣获的修罗场参赛资格。

 

玛格丽塔被爱黛尔海特抱到副驾驶座上扣好安全带,而其他人都打算等等再走,炎真同他们确认好善后的流程事宜,终于也坐进车里,让纲吉缓慢躺倒在自己腿上。

 

爱黛尔海特从手套箱里摸索出一块毛巾扔到后面。“忘了拿绷带,先帮他捂一下左侧肋骨那里。”她简单嘱咐道,“看样子血还没完全止住。”

 

炎真照做了,另一只手护住对方头与肩膀靠外的一侧,以防路上出现什么颠簸叫人滑落。不过纲吉好像还是不愿睡着,虽然闭着眼睛,却慢吞吞地伸出手抓住护着自己的那只手,仿佛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下,正急需着某种最亲切的安全感。

 

“可以放松下来了,为什么还不睡?”比起哄小孩子,炎真心想自己或许更擅长安抚受伤的友人才对,“我可没有在等纲君说‘Grazie’。”

 

四下安静了一会儿,他以为对方终于安然入眠,许久之后却又听到一句轻言细语。

 

“那说‘Ti Amo’可以吗……”纲吉困倦地问道,声音渐趋于无。

 

这一次炎真没有低头,视线仍专注而无趣地紧盯着窗外光景,黑夜笼罩之下隐约能看到一些飞快划过的色块,它们正漠然闪现于他生命中的这一段期间,模糊不清得就像幻觉——也像枕在他腿上的人说着的梦呓,尽管在一瞬间他的手上没能控制住地抖动了一下,不过较之心里杂乱无章的起伏,那一点条件反射显然什么也算不上了。

 

“……当然。”不过到最后还是平常地应付了好友之间无心的调侃,只不过他长长地呼了口气,好像终于放弃了什么一般,“那等纲君伤好以后,我们不如去结婚吧。”

 

(10)

 

“我记得某人好像说过,”加藤朱利双手插兜进到会议室的时候笑得像个反派,炎真发现他晃晃悠悠地走向自己跟前,看样子并不打算坐下来一同商议事情,倒像是得到了什么第一手爆料的八卦报刊记者,正兴冲冲地赶来求证于当事人,“要是被沢田纲吉告白,他是绝对不会逃跑的。”

 

“什么,我没有逃……”炎真下意识地说道,却没有放下手中的文件——那张纸被他举得太高以至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可这样也并不能阻止其他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移到自己身上,这种被一语道破内心秘辛的恐怖感,不妨说在一瞬间就让人冷汗直冒,“那个,因为先前的突发事件,家里被破坏了不少东西,话说朱利你要来一同参与财务整理的话,那就言归正传——”

 

他早该知道自己在转移话题方面并不擅长。

 

“你是没有逃噢!”青叶红叶毫不客气地将话题强行扭回来,“你只不过是把人拐了回来,结果第二天早上跟那个雾属性的女生谈过话以后,就再也没去看过沢田纲吉了嘛——不会移情别恋了吧笨蛋炎真!”

 

“笨蛋有资格叫别人笨蛋吗!”爱黛尔海特朝对方怒吼道,“前天晚上我可是在场,炎真他在车里明明都直接向沢田求婚了的!”

 

“不是、没有、别乱说啊!我——”听到这里他心惊胆战地举起双手,于是手里的纸被不知为何倒勾在天花板上的Shitt-P直接抽走,这下子搞得更像面对逼供缴械投降的俘虏,“我那时候真的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朱利神情复杂地盯着他好久,然后浮夸地别过脑袋,闭上眼睛故作动容。“炎真,我好欣慰。”说着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想到有朝一日你能这么出息——我们家Boss居然玩弄了彭格列十世的感情,初代听了都落泪,西蒙果然要崛起。”

 

“我怎么会对纲君做那种事啊!我只是——当时我真的以为他在开玩笑,毕竟平时……”

 

“平时?原来你们平时就都这么调情的吗?”爱黛尔海特讶异极,“我还一直以为你们两个都是木头脑袋来着——”

 

匆忙之中炎真实在想不出什么更有力的辩驳,在有可能福至心灵之前,房间门又被打开,然而打断尴尬的动静却只为敦促他感受新一波的绝望心情。

 

“炎真,那个,”大山拉吉探头进来,“纲吉说他马上就要回彭格列了,想单独见你一下。”

 

他没由来地干呛到,心脏简直像在考试前夕那样,无章又狂躁地跳动起来。

 

空气里沉寂了几秒钟。“就这么不想见你男朋友吗——”然后朱利说道。

 

结果让他咳得更加厉害了。

 

“别愣着了,赶紧给我过去说清楚!”爱黛尔海特似乎终于忍受不了他这种忸怩的态度,从怀里掏出扇子将天花板上的Shitt-P一记打落,那家伙便掉下来把他从座位上硬挤了出去,鸠占鹊巢的同时不合时宜地附上飞吻,意味中也不知是鼓励抑或嘲讽更多一点。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Boss。”踉跄着被撞出去好几米远,堪堪挪到房间门口,炎真听见他的冰之守护者再次发话,虽然难得叫着尊敬的称呼,语气却恰如她深入灵魂的属性一般严酷无情,“要么你自己把问题解决;要么我跟着你去——然后看着你把问题解决。”

 

 

“……我只是想把问题解决,并不想要伤害您。”那女孩这样对他说道,“关于那一刀……真的对不起。”

 

玛格丽塔离开于昨日,在那之前炎真与她见了面——或许是坦诚相待的第一次,很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当时时间很早,纲吉看上去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他身上有几处伤势算比较重,好在个人体魄的原因,并且遭罪的地方没到要害,睡下以后没有发热,只是刚刚躺下的一两个小时偶尔要被伤口疼醒。他们到家已是凌晨,原本那种情况下炎真也无意休息的,将纲吉抱回客房以后便按照爱黛尔海特的一些叮嘱陪在对方身边照看,直到天亮才想到出门问一问那个一同回来的女孩情况怎样。

 

下楼发现那孩子已坐在厨房的桌旁,正安静地埋头吃着牛角包和实心面,看样子确实饿了很久,进食的专注过了好一会儿才被打破。对方终于发现他后便有些惊慌地抬起头来,面色还很苍白,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无所适从,于是炎真赶紧让她自便。

 

“只是来看你有没有好一点……”从壶里萃了一杯咖啡给她,拉开椅子也在一旁坐下来,稍微犹豫片刻才说,“或许也可以谈谈先前发生过的一些事情?”

 

他终于意识到对方可能都没有满二十岁,甚至对这女孩相貌的真实性都抱有一丝疑虑,而“玛格丽塔.埃斯波斯托”恐怕也不是她的真实姓名,只不过想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想要彻底逃离过往的话,只有隐姓埋名改头换面才行,这种隐忍苦难的心情自己完全能够理解,或于之而言,现在这副样子与这个名字就是她想要永久定下的身份,至于曾经种种都不再要紧。

 

“所以,”炎真听着对方和盘托出的真言,不免吃惊,“你扮作卡莱奥夫人袭击我……是为了让纲君干预弗帕拉家族的贩卖交易?”

 

玛格丽塔同他道了歉。“我懂一点医护常识,绝对没有伤到要害的地方,让您觉得失血过多而意识涣散,那其中有用了幻术的缘故……只是想让事态表现得严重一点。”她小声解释道,“有听卡莱奥家中往来的一些人提到哪里是彭格列的辖区,所以就在那附近动手了,我想这样教父先生很快就会得知这个消息……要调查卡莱奥的话,或许他会再到维兰莫来,这样可能就有机会告诉他贩卖孩子的事——他以前就救过我们,我想他肯定会管的,但是不晓得能在哪里找到他,所以才用了十分糟糕的方法……”

 

炎真困惑地望着她。“可是,为什么认定纲君会去调查卡莱奥呢?或许我会以为那只是一次普通的袭击而已,因此绝没有让他知晓的必要。”

 

“原来您没有告诉他吗?怪不得等了好久都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而女孩似乎还要惊讶,“可我、我记得当时说了让您找‘教父阁下主持公道’的话呀,我以为那样的说法可以构成一种暗示——可是,受到了那样的伤害,您为什么不向那位先生寻求帮助呢?他是黑手党的厉害人物,而且你们关系那么要好……”

 

为什么不呢。

 

炎真知道自己没办法责怪女孩子的天真,她还非常年轻,不过本质是正直而善良的人。玛格丽塔似乎至今都不了解他实则也是里世界的一员,否则也不必那么大费周折,竟然选择利用一场不娴熟的刺杀,希冀从他这个普通的中转点寻见彭格列的所在。因为曾经被纲吉拯救过,便与其他许多许多人一样,将那个人视作义务要拯救世间一切的神祇,便理所当然地认定其他所有人也都在这么想,但无论出于身份还是阅历的截然,对方恐怕都很难意识到真心并不意味着坦率,尤其对于一些经历过生与死的冒险的人来说,自身遭受的痛苦远不至于以让关系密切的角色卷入危险为代价放弃隐忍。

 

“对了,说到那个小孩子……他还好吗?”玛格丽塔突然急切道,“我被带走的时候来不及想保护的办法,只好把他藏了起来,可是后来似乎感应到结界被破坏掉……”

 

“那是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没有事,已经回家了。“炎真迟疑了一下,“而且……嗯,他有提到你的。”

 

女孩流露出大松一口气的欣慰,而眼睛微微亮了起来。“太好啦,非常感谢您。”她笑得非常真诚,“不过当时真的好担心没有人能照顾他——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他从手机上翻出一条讯息拿给她。“这个告诉我你的住所地址的号码——你知道吗?”

 

玛格丽塔愣愣地望着那串数字,语塞好久。“……是夫人。”终于她轻声说。

 

“卡莱奥夫人?”炎真有点迟钝地问道,“真正的那位吗?”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她是非常好的人,跟卡莱奥先生并不一样,很抱歉先前用了她的形象伤害您,这么看来我似乎做了对不起两个善良的人的事情。”她显得有点伤心,“卡莱奥先生派人抓走我以后,似乎用了‘突然辞职’的借口向她搪塞我的失踪,但因为夫人很快就要临盆,在那之前我绝对没有打算离开,或许就是这一点让她觉得不对劲——可是她怎么会找到您……”

 

“你的手机落在了卡莱奥和弗帕拉的人手里吧,”炎真想起昨天晚上的事,“这样的话她或许也有机会悄悄看到,大概可以从你的通讯记录里得知与我的联系。”

 

女孩点点头。“三年前就是卡莱奥夫人收留的我。”她坦言道,“从绑架中获救之后,我用幻术乔装逃走了,因为不想被安排去别的收留站,害怕那里会和圣安娜一样,但也没有钱去别的地方……在维兰莫的小巷里睡了好几天,然后被路过的夫人看到了,那时候听见她说了‘虽然现在镇上的坏人走掉了,女孩子在这种地方露宿也很危险,所以要不要来我家工作呢’这样的话,在此之前是根本没想到会有这种幸运的。”

 

“当初被夫人领回家,见到卡莱奥先生似乎在生气什么‘保护伞的丧失’,觉得自己很快就要被民众赶下台,指责夫人对来历不明的流浪儿太过仁慈,而他们家不该是收容所,不过夫人还是坚持帮助我。只是那时我以为卡莱奥先生为人比较刻薄好面子,直到前段时间察觉他为了重新赢得新一届镇长的选举打算无所不用其极——这次他想要主动找黑手党撑腰,夫人反对极了,说这种行径比之前对萨利家族的屈服更为恶劣,可是他根本不听,当那个小男孩被绑送到家里寄放的时候,还警告夫人不要多管闲事……”

 

玛格丽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神情恳求地望过来。“你说这样的人会得到审判吗?”

 

炎真怔了怔。“……他已经得到了。”稍稍犹疑还是说了实话,“昨天晚上他就死了。”

 

他看到对方一下子用手捂住了嘴巴。

 

“是意外。”炎真连忙说,“在你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里,他从工厂的二楼失足掉了下去。”

 

“可是夫人该怎么办呢?”女孩看上去惊恐得都要哭了,“她甚至马上就要生产了。”

 

“那么埃斯波斯托小姐愿意回去照看她吗?”他轻声问道,给对方递上一张柔软的巾纸,“因为是很勇敢善良的人,看得出来,你幻术的天赋也很适合成为保护别人的力量。”

 

 

“不过要是在经济上遇到什么状况的话,我想我也乐意帮忙……”

 

结果收到了拒绝的回答。“不,先生,毕竟我已经成年了。”对方留意到炎真不解的表情,便腼腆地笑了笑,“我是记得您的。在那座孤儿院的时候,我明白那时就得到过您的接济,并且您和某些伪善的资助者不一样,有时候会远远地看着孩子们玩耍,于是我猜这是一位害羞的人,而且一定是位好人。”

 

他突然感到有些窘迫,便试图转移话题。“这也和选我来做这件事的第一步棋有关吗?”

 

女孩迟疑地停顿了一下。“不,那是因为教父先生一定会为了您做些什么不是吗。”她仿佛试探般地说道,“你们……不是恋人吗?”

 

炎真目瞪口呆地望着她。“诶?”他震惊不已,而除此以外口中根本发不出其他声音。

 

玛格丽塔好像也被吓了一跳。“抱歉,难道现在是分开的状态了吗?”

 

“不是这么回事……”

 

“是嘛,所以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对方擅自理解道,甚至还莫名像是松了口气,“那太好了,因为感觉明明是很般配的人——”

 

炎真忍不住迅速地俯向桌面、压低声音,下意识地担心着会被人听到这不可思议的误解。“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他有点不连贯地问道。

 

“当年救了我们另一位先生……只记得他的发型和眼睛很特别,您也认识他吗?‘这种人口贩卖的勾当甚至不属于需要你操心的范畴,调查过头了吧,就因为听说古里炎真受伤,一开始居然生气成那样,难道你想把冒犯到他的黑手党家族整个歼灭吗,不过真想那样做的话我倒不介意帮忙’——当时是听到他对教父先生说了这样的话。”

 

炎真叹了口气。“他应该不是那个意思。”他艰难地意图解释。

 

女孩眨了眨眼睛。“可教父先生把您当作他的荣耀。”

 

可他对谁都有可能那样——但是这样回答的话好像过于古怪。炎真郁郁地看了对方一眼,好不容易抓住问题的重点表明态度:“我想日记这种东西本身是并不希望被别人看到的。”

 

玛格丽塔的脸微微发红。“那个被萨利家族的人丢掉的包,一开始我不知道是您的失物,也不知道里面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三年前的时候,就在逃离之前捡走了,但后来才发现那本日记……不过还是存放到了现在。”说到这里她显露出稍微的歉意,“其实真的有打算还给您。”

 

“那现在可以还给我吗?”

 

“可是几天前从被抓走的时候,它就不在我的手里了——昨天的纷乱里,很有可能它已经被毁掉……”

 

炎真顿了顿,感觉倒是释然:“那样的话……也没关系了。”

 

玛格丽塔却依然吞吐地望着他。“可是,要是您在担心什么的话……”她慢慢说道,“教父先生他应该确实已经知道了的。”

 

“……?”

 

“就是,有关于您对他的感情。”女孩有点局促地抬眼,“昨晚被卡莱奥先生击昏了过去,但在那之前我还是看到了一点对峙的光景——那些人嘲讽教父先生落入陷阱的时候,顺便把您的日记本扔给他看了。”

 

然后她似乎被他木楞的表情逗乐了,忍不住悄声地笑了笑:“衷心希望你们能够幸福,先生。”

 

(11)

 

走到目的地的房间发现门正半打开着,而纲吉背对门口,看样子似乎在低头应付难系的衬衫袖扣。盯着对方睡得有点凌乱的后脑勺踌躇了片刻,炎真心里面却还在犹豫是不是过一会儿再来比较好,但鞋底在地毯上摩擦出了声音,那即刻就促使对方转过头来。两个人的视线直直相撞了,于是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他便目睹到一个明亮的笑容在眼前舒展开来。

 

有点机械地走进来将房门合上。“怎么不关门呢?这样容易着凉的。”

 

“不是怕你没看见我然后走过头……”纲吉说笑着,转身去拿床头柜上的一沓信件,“昨天很忙吗?一天都没有见到面诶。”

 

他卡壳住,此刻竟莫名想要专注于地毯上那些铺展不平的褶皱,以至于语气都磕绊起来。“……那个,因为是想休息需要安静的氛围——纲君昨天不是大部分时间还想睡觉吗?我怕过来的话会吵到你——”

 

这真是个无比尴尬的时刻,而炎真从未如此希望自己善言。比起耗尽体力的战斗,自然地寻找托辞似乎是一件更加耗费心血的事,可是血量不足的状况本应该使面色苍冷才对,但他却感觉脸上的热度正有增无减。由于在为“我不来陪你是有正当理由的”这一观点做着争辩,那种囿于窘地的畏缩感,甚至让他在一瞬间隐约共情了遭到妻子质疑的不忠者心虚的不安。

 

好在纲吉对过分刻意的辩解全不在意的样子,只是目光从信函回转到他的脸上。“是我任性了,还多赖在这里一天……按理说早就应该回去,可是害怕挨骂来着,所以磨到昨天晚上才跟总部通了电话——”说到这里竟小小地扮了个鬼脸,“不过听碧洋琪的口风,炎真你还是提前给他们打了预防针的对吧?其实先前我也确实有点担心——说起来,全部拜托骸帮忙隐瞒会不会出什么岔子,毕竟Reborn向来不太相信他的做派……”

 

炎真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说这个人偶尔起意的任性还真是要命。尽管当时就表露出很不情愿回家的态度,以自己这边的立场却不能真的缄口不言,所以要不是昨天上午就跟彭格列沟通过,对方也绝不可能安然到隔天再派人来接回首领。

 

当时的交谈人是风太,能同好说话的孩子商量这一点着实让人松了口气。并没有什么细节都交代,只是诚恳表达了不必担心的意思,也难得留了心眼,替挚友委婉表达了无需麻烦老师大人和岚之守护者接洽回程事宜的想法,通讯那头的年轻人便心领神会地笑着答应。然而今天彭格列十代雨守进门时手上硕大厚实的牛皮纸信封着实瞩目,大概是留意到众人好奇的神色,山本武也只能没办法地笑着解释道:“小鬼说的,‘老师不来不妨碍作业提前布置’——是这两天待处理的函件,阿纲恐怕得在到家之前看完才行。”

 

“可你的身体状况才是第一位,我跟风太解释的时候没有说得很清楚,但Reborn的话应该猜得出来吧。”只是现在看着纲吉不发怨言地认栽,他却感觉有些不忍,“他应该只是一时生气,不会很认真地责罚你,所以就算看不完也——”

 

“知道哦。但是这次的错确实在我,还麻烦到了好多人。”对方却轻声地叹了口气,“为了回去之后能好过,最好现在开始就识时务一点——谁叫我擅自作主跑到敌人那里去了呢,这种事情处理不好,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大伤家族利益,要不是有你和骸的援助……”

 

炎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可是到底怎么会被骗到呢?明明你的超直感……”

 

纲吉忍不住笑了一下。“其实接到那条讯息我就知道有不对劲——你是从来都不会用工作手机跟我联系的啊,而且那个号码还是今年新换的,只要彻查一下给过的对象清单就能锁定嫌疑者的范围,不过那样太费时间……”说着却又犹豫下来,“毕竟不能肯定当时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被绑架了。”

 

“……就算是那样,也没必要真的一个人去吧?”

 

纲吉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可是不按他们的话照做,万一敌人对你不利该怎么办呢?”

 

炎真的思绪下意识地跟随着对方的逻辑飘动,迟疑间竟有些弄不清到底是谁太笨了。

 

“所以,就一定要以‘我被抓走’作为前提吗?”最终还是把显而易见的漏洞指了出来,“而且那种充当诱饵的求助信息对纲君来说完全可以轻易应付吧,这么不周全实在是不像你……”

 

对方却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看上去却表露出一种微妙的释然,似乎根本没把已经受到的一身伤痕当成什么要紧事。“话说那个深夜的时间点,情急之下确实没有考虑什么,因为炎真是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愿让我帮忙的人,但是既然接到了那样一条信息……哪怕存有万分之一的不可能,我当然也要全力以赴。”说着抬起头来朝他笑了笑,“国中那个时候的事还记得哦,所以就算是假的,只要看到了就一定会去,说好了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不可以。”

 

兀自的打断好像把纲吉吓了一跳,而炎真花了一点时间才控制住情绪,并不是想要生气,只是现在他突然不想再将多年纠缠于心的焦躁感克制。从事发开始一直都没有心思细想,而片刻间却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有关于挚友始终默默施以的维护,他从来都不是一无所知,只是找不到理由断绝那种纯粹的好意,唯独肯定的是,那绝非西蒙的族人允许自己欣然接受的东西。

 

只是先前一直过分自卑着,甚至于不敢说出早已恨透了对方在某些方面的过分自信。

 

“你永远都想一个人承担所有吗,就算再厉害……三年前那个时候就是这样啊,受伤的分明是我,追查或是复仇,那些都应该是我的事,你却完全无所谓把自己卷入未知的危险当中吗,这么莽撞的做法还想要再实施几次?这次也是就因为产生了担心的想法,甚至连自己的安全都可以毫不顾及——”他沉声质问道,说实话至此也早已无法遏止内心某种近乎伤感的恼意,“如果每次都会让你陷入困境,那么这样的我对于纲君来说究竟算是荣耀还是不幸?!”

 

他们的先祖者怀有豁达而强大的内心,以友谊为名胆敢做出长达数百年的牺牲,而那一切的信念奠基于家族首领之间和睦的志尚,只是古老初衷已不一定能够传承于今。无疑沢田纲吉早已担当新代彭格列的盛誉,但名叫做古里炎真的人却不足以在任何人眼里与西蒙.科扎特媲美并论,他知晓自己生来未能拥有澄净坚韧的灵魂,也绝不够理智聪颖,更遑论洇于记忆深处的暗影仍未痊愈,因此性格里软弱妥协的一面时常还要占据上风。

 

所以尽管付以真心的交往,纲吉恐怕也不曾指望过他什么,甚至总在下意识地将他分入某个应受保护的行列。一时之间,对此种现实的正视不禁让炎真沦陷于愤懑的情绪,而他迷茫的是究竟嗤以“误解”还是“过于真实”才是正确之举,更不消说无论敌友都对他们密切的联系达成共识,如此看来,那些早前便开始提防他对纲吉产生影响的人们或许太有先见之明,经此意外即可确证——就算什么都没做,他果然还是会让彭格列十世陷入不利境地,可最应该加强警惕的那个却仍天真地说着无所畏惧。

 

纲吉愣怔地语塞一会儿,而后不禁垂下眼帘,而表情看起来竟显得有些惭愧。“对不起,我总是忘记炎真你早就是很可靠的人,”这么诚恳地说道,“居然低估西蒙家族的首领,真的很抱歉……”

 

“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道这样的歉,明明都应该知道我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了吧——关于我最不能忍受被你保护这件事的原因。”炎真却轻声打断了他,“所以难道没有什么想问的东西吗,毕竟是纲君要找我说话。”

 

对方僵了一下,似乎不能承受这种突然直白的击打,沉默了一会儿才重新抬起视线,慢慢瞥了他一眼。“因为,从昨天开始你就一直不理我啊。”

 

那语气似乎包含着一丝委屈,炎真感觉刚才好不容易铆足的劲头又一下子掉了下去,于是有点泄气地嘟囔:“因为之前对你说了奇怪的话……”

 

现在回想起来,他真的很怀疑那天白兰地的镇静效果是不是过头了一点,以至于可以毫无所谓地说出“不如去结婚吧”这种轻描淡写的豪言壮语。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那不是假话。” 

 

纲吉:“……” 

 

但现在也根本不是对的气氛,只用看似玩笑的一句话就总结多年来所有纠结,实在太奇怪了。对方听了这糟糕的表白却好长时间没做出反应,甚至连眼神都稍微挪开,于是炎真便看不清那偏移的目光里究竟载有怎样的含义,不过倒没有感到很艰难,或许因为自己知道并非可以真的抱有期待,所以眼下只想做这样虚浮的事——不妨承认晦暗的心意,却没有问“能与我交往吗”,没有体贴地说“你不安的话现在也不用回应什么”,而仅像是抛出一个内容不落实的盒子,在上面贴以深情的标签,至于那其中是不是万恶之源,一切都交给潘多拉自己来定。

 

这就有些恶劣了,几乎算得上一种变相的报复,可他现在的心境实在不好,只能偏执而不甘着,更无法舍弃这样自送上门的时机。

 

对方已经明白他一直抱有着什么样的心情,却还是没有主动回避掉这一场对质,因而明白他们终于将要切入正题——或者说是结局,只有这样一切无意义的朦胧臆想才会落幕,而将以板上钉钉的现实取而代之。但以这样的形式聊天,一旦犹豫下来对话就会变得愈发艰涩,因为事态几乎是逼迫着把他推到了这个地步,不过在被彻底击败之前,突然就生出了反击的心思。

 

这时纲吉重新转回目光,而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安。“所以,是这样……” 

 

“纲君,”炎真却不想再等了,“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跟我说‘我爱你’?”

 

他没过脑子,紧要关头不是过脑子的时候——或许纲吉说得是对的,情急之下没有谁会冷静下来思考。此刻他仿佛全然忘记了守护者们的嘲弄,仿佛昨天开始畏避着私人感情问题的那个家伙根本不是自己,而在得到答复以前,他也没有余暇去酝酿某些别的软弱情绪,羞赧、胆怯与忍耐什么,那些原就是他内心里常年不除的杂草,就算今后也未必有彻底拔掉的一日,因此根本无需急于一时。

 

安静的氛围持续了很久。“如今用‘爱’来概括也没问题吧?”然后终于听到对方回答,“关于我对你的感情。”

 

“因为那天晚上脑子里突然想到了好多事,就比如很久以来分明是我一直在对你任性着,自己都已经理所当然地习惯了在你们这里添麻烦——所以,不妨说炎真大部分的休息时间其实都用来忍耐我了才对?”说着纲吉叹着气笑了一下,“心里面一直为此十分感谢来着,却从来没有体谅到你真正的心情,作为朋友得知你的想法居然还是从敌人那里,真是,会生气也是肯定的吧……” 

 

他听着没有作声,却感觉轻飘飘的心脏正在一点点回重,胸腔里像是凭空出现了一艘船,不过吃水正越来越深,而随时都有沉没到底的可能。

 

对方付出的心意永远真诚,但很难想象那种真心会与任何幻想所期待的一致。

 

这个人无比纯粹的表白永远不会让人厌烦,但那不代表就能够被接受得心甘情愿。低落感从很早以前便开启了,关于那些荣耀、觉悟、爱意,关于全部明亮美丽的东西,大空都习惯性地无私奉献给所有人,没有例外可也没有差别,不可能有特殊的答案出现——就算有的话,也大概率属于得天独厚的那些人吧,被包容着的纷呈气象才更有资格恃宠而骄,而他扮演的角色距离穹顶过于遥远,从来都不属于其中。

 

反正你给出的答案,跟我想要的从来不会一样。

 

因为我们两个人从来也都是天壤之别。

 

内心难免微微躁动起来,但鞋尖抵到了地毯的褶皱间,脚步只能被绊死在原地。

 

“……那天看到你出现的时候,与其说别的什么想法,倒不如说是意料之中的高兴,好像潜意识里就明白炎真一定会来帮我的,之后却又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反正,

在车上的时候一时冲动就忍不住那样说了——”纲吉却还在自顾自地表达着,结果抬眼看到他的表情,又赶紧补充道,“但也不是假话!”

 

炎真死死盯住对方。“这是什么意思……” 

 

而纲吉静静地望着他。“以前还以为炎真跟我很像呢,但我想现在好多方面分明是你比较优秀吧,不管是作为家族首领还是独立的个体。”那双眼睛透出的神态显得十分认真,“话说以前都没有仔细想过为什么会那么依赖你啊,就这一点来说,我确实是很没用了。”

 

“你……依赖我?”他迷茫地重复道。

 

“这里一直都有我向往的某种感觉,应该是你存在的原因——因为你会用独一无二的方式包容我。”对方认真地想了想,“所以炎真这么温柔的人,我想,我也真的非常喜欢你。”

 

炎真徒劳地抬起手又放下来,欲言许多又止于嘴边,而此刻他终于将起伏不平的障碍踩在脚底,可或许因为心中不稳,刚想要往前踏出一步却还是迟疑,于是仍没能避免被绊到,晃身时纲吉走近的样子似乎想要帮忙,却同样没有站稳以致直接往后退两步,他下意识地伸手意欲揽住,然而平衡打破,重心倾倒,两秒钟后他便发现对方被自己按倒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疼疼疼……呃、炎真?!”纲吉口中发出轻微嘶声,反应过来便试图用肘部支撑起自己,“是我不好,对不——”

 

“对不起纲君,”他却打断道,手伸到对方腰侧轻揉了揉,可并没有起身的打算,只是垂首轻抵在挚友颈边,“看样子我的确还是会时常摔倒的那种人。”

 

而后干脆闭上了双眼,感受圈禁于怀中的真实温度。“纲君是说也喜欢我吗,”同时继续着他的轻声质问,“这一次又是哪种意思……这样的喜欢,除我以外还会分派给多少人?”

 

他等待着,直到片刻之后感觉两只手轻轻抚过他的背上,像是一个回抱,只是尚且不知算是安慰抑或别的什么。“是说给炎真一个人的喜欢,”而纲吉回答说,“没有别人。”

 

于是他缓缓睁开眼睛,伸手撩开对方的一绺鬓发,让那耳廓浮现的绯红不再被遮掩。

 

“如果没有别人的话,就答应让我追求你。”炎真说,“也只答应我一个。”

 

纲吉似乎被他逗笑了。“哪里还会有别人要求我答应这种事情啊?”

 

“那现在就回答‘好’。”他建议道,稍微直起身来。

 

对方还躺倒在洁白被榻上,稍微歪过头与他相望,而唇角戴着一抹无奈的笑意。“姑且听你的话试试看,应该也没什么吧,”过了一会儿,纲吉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因为是炎真在这么跟我说,不可能不相信你——”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

 

“那么……我说‘好’了哦。” 

 

炎真沉默地缓和了很久,仿佛在核查对方说出口的这个词里是否还潜藏着什么未能发觉的纰漏,与此同时仍近乎执拗地注视身下这个人,瞩目于那略微散乱的发丝与极致澄澈的眼睛——自此刻起,他要亲目睹泡沫里诞生的珍珠给予他非虚假的永恒,他要亲耳听爱琴海域的风约誓只为他的热烈倾心,他决意要觊觎纯真,要窥伺幻梦,要怅然的神色兑换笑容,要不灭的完美专属一人。

 

纲吉等待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想要起身发问:“……不说点什么吗?”

 

他便照做。

 

“……Grazie。”他说。 

 

然后重新俯下身体,径直贴上了恋人温热的嘴唇。

 

感谢你愿意回馈于我,即使生来相距远如天空与大地,在爱意降临时,世界仿佛也能够合二为一。

 

(12)

 

“说起来确实好久没打棒球了,”彭格列雨守倚在门口同他聊天,“刚才和薰在外面玩了一场,真是怀念的感觉。”

 

“毕竟你们公务都比较繁忙吧,但要是抽闲请务必常来。”

 

“那以后我们家Boss要来的时候,不如都顺便随行好了?” 

 

“……薰接下来可能还要出差来着,”炎真顾左右道,“还是等到合适的机会再联络?”

 

山本武不由地笑起来:“比如——找一个倒是阿纲没法跟我一起前来的机会吗?”

 

“听起来不错,那样的话我可以去找他。”炎真说着也抬眼朝他笑笑,“反正,这段时间Reborn也不可能允许纲君单独出门了吧?”

 

“不过,他恐怕不会轻易屈服才对。”

 

“那我一定会同他站在一边。”

 

对方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果然变成这样了吗,”山本说,“尽管如此,彭格列这里也没人会放弃追捕就是。”

 

炎真正色:“我做好觉悟了。”

 

“——阿武,不是说要走了?我跟西蒙的大家都已经打好招呼——”纲吉走到玄关这里,“你们刚才在聊什么,什么觉悟?”

 

山本哈哈笑着应道“是新的相扑比赛的觉悟啊”,习惯性揉了一下自家首领仍没太理顺的发顶,然后就转身出门说先去发动车辆,暂且把一头雾水的纲吉留在原地。炎真看到对方下意识地瞟向自己,表情里似乎带了一点腼腆的拘谨。

 

可能被盯得太厉害,纲吉沉默了几秒钟便忍不住开口:“话说回来,我们有婚约……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愣了愣。“……纲君怎么知道那个的?”

 

“一直都知道啊,大学时期隼人就跟我提到过——还记得有段时间他看你的时候总是很气愤的样子,我怕你们起什么冲突就逼着他说了,结果听了原因还以为是恶作剧什么的,可是现在想想——嗯,难、难道真的……”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而后炎真突然叹了口气,没缘由地去牵对方没戴戒指的左手,亲吻指节时凝视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你也愿意相信的话,”他意味认真地说,“可以期待我们以后会有吗?”

 

纲吉似乎有片刻出神,接着却忍不住笑起来。“明天可以来彭格列吗?”年轻的首领轻声问道,“虽然必须要先把弗帕拉家族的事情处理完……但还是想见到你。”

 

“那么明天纲君可以送一支玫瑰给我吗?”他要求道,“毕竟我的花园里从来都没有过。”

 

因此现在开始,我将主动向你索要了。

 

“那作为交换,炎真来帮我看看我的花园吧,因为总是不会打理,”而他的恋人乐意承诺,“然后每个明天的玫瑰都留给你。”

 

(完)

 


1.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没事别瞎写日记;


2. 关于题目含义:


暗指波提切利《维纳斯的诞生》:美神诞生于爱琴海上,画作表达美之永恒与无可比拟,她将颠倒众生,本身却懵懂怅然而无意于世间——这篇文里借此隐喻纲吉,但只是爱慕者眼中不够真实完整的他的一部分。

 

是说自卑障目。炎真将喜欢的人视作天上仙子,视作画中神明,视作一切之美与不可及;却自比吓到心上人的潘恩,自比欲念流动的酒神,自比所有心怀卑劣的角色。他惯于忽略己长,忽略早在纲吉心目中占据优座,忽略十年友情里的亲密无间始终一如既往,所以“看透爱琴海上关于美的真相”既指看透彼此间感情发展的可能,也指向炎真看透自我的过程——他要发现那心心念念的身影并非不可触碰,也要发现早已成长的自我足以匹配所爱。好的爱意基于真实和坦诚,而无需对缥缈之美执着地一厢情愿,毕竟他们两个那么相像,双方之中也没有谁是神。

 

当然以上胡扯只针对本文中我流5127。

 

PS:这篇文扔的时间有点久,我好抱歉……坑填到最后心态都有点崩了,逻辑BUG真的很多,思维上强行圆的那种,原创角色基本上全都是被我这个CP恋爱脑抓来助攻的工具人,但既然写的是5127,就会时不时想一想原作里那张飘到垃圾桶里的纸,然后就自我说服这对的剧情里无论胡编乱造什么狗血桥段都不算太奇怪吧哈哈哈哈(不过真的还是很喜欢继承篇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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