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陶牵过獬豸来

向来偏私。家教_All27。
你自衡量你天平,翻覆主见,拿放爱欲。我断言三千弱水,无敢一例外,都倾向你。

【十年5127】你若看透爱琴海(上)

  • 好多好多好多私设,OOC肯定;

  • 表面上的剧情流,诸多BUG,其实我真的只想写感情戏;

  • All→27微量暗示有;

  • 上篇字数2w+。


 下篇


(1)

 

古里炎真从睡梦中醒来,首先映进眼帘的是天花板上铺开的精细暗纹,他盯着那些藤蔓与花果的线条重影,等待视线变得更加清晰。神志犹轻微昏沉着,正试图在虚实的两边中做出抉择,片刻之后他终于恍悟地眨了眨眼睛,一个最直接的念头被从脑海里挑拣出来:这不是在自己家里。

 

于是下一秒钟便条件反射地起身,可是腹部右侧立马传来尖锐撕裂的痛感,他疼得“嘶”了一声,下意识地往自己身上摸了摸,终于觉察到包裹伤口的绷带质地;动静的幅度有点大,一条失去了凉度的毛巾从额头上掉落下来,他愣愣看着眼前从天而降的东西,仿佛此刻才感知到它的存在。

 

睡懵了吗这是……

 

被褥十分松软而温暖,他试着动了一下腿,一不留神左膝像是撞到了什么障碍物上。床边突然传来小声的吱唔,炎真转过头去,终于发现压在自己被子上的那个毛茸茸的棕色脑袋。

 

“……纲君?”他惊讶地小声叫道,伸手放到对方柔软的头发上,稍微低下身体想要查看,“对不起,是不是踢到你了?”

 

沢田纲吉似乎只是任由着他轻揉头顶,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苏醒。年轻的彭格列首领不知道为什么正守在他的床边,身上的衬衫可能因为长久趴着的姿势变得有些皱皱巴巴,刘海也乱成一团,露出的一小块额头已经被睡出了浅红色的印记。不过,纲吉好像根本没听见他说的什么,醒过来以后稍微直起一点身体,一言不发地径自懵了少顷,好像跟他一样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炎真看着对方揉动脸颊的迷糊样子,倒是有点想笑。

 

等到纲吉抬起双眼,两个人傻乎乎地对视了片刻。“炎、炎真?你醒了啊!”这下子总算彻底回神,干脆把座位从床边的椅子直接转换到了床沿上,有点急切地伸出手来贴上病号前额,一边担忧地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伤口有没有很疼?”

 

炎真略微地顿了一下,没有抗拒对方体贴的关照,却也没有顺着回答问题。“……我是在彭格列吗?”

 

纲吉点头,放下手拾起他掉落在被子上的毛巾,暂且摆到床头柜上。“你遇袭的地方附近是彭格列的辖区,当时隼人正好在那里,听到汇报说周围好像有人受伤才过去看看,然后他就把你带了回来,真是万幸……”口吻中似乎透露着后怕的意味,“手脚上都还好些,大概只是摔倒擦到了,就是腹部的伤有点深——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人?连你都应付不了吗?”

 

“不,其实……我没有还手。”他想要稍微变动一下姿势,纲吉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于是站了起来,走到房间门口的衣架前取下一件外套(炎真认出那是他自己的衣服)回来帮他披上,“谢谢——话说,捅伤我的……是个妇人。”

 

“是女性?就算这样,如果是杀手什么的——”

 

“并不是杀手,只是普通的名画买家,一般人而已。”他解释道,说着又沉默下来,试图回忆事发时的一切,“毕竟明面上的买卖,我们也都有事先调查交易方的背景,所以就目前所知的信息来看,那个人应该与黑手党没有什么关联——匕首看起来是很普通的类型,而且袭击我的时候她看上去似乎比我还要紧张,轻易动用死气之炎的话恐怕就要殃及性命……当时也有点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所以才没有躲过,不过之后马上就逃开了的。”

 

“隼人说在巷子里找到你的时候,你都已经晕过去了啊,身上也好多血,真是吓死人……”可纲吉仍在不安地念叨着,“只在谈普通生意的话,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炎真犹豫片刻,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有一点误会吧,我想,不过没关系——”说到这里,他的视线稍稍上扬,对着眼前神色忧虑的人安慰地笑了笑,“我能处理好。”

 

 

外面在下雨。

 

他站在狭窄的门洞里望着浅灰色的雨幕——这个出口外面连通着城堡一隅的小花园,再往外走就是树林,这里小而破败,其实连侧门都算不上,而且平常都被牢牢地上着锁,不过炎真却一直很喜欢。

 

好几年前大家刚到来意大利时,九世曾友善地邀请西蒙家族的孩子也在彭格列住上一段时日,在莫名跟其他人走散的间隙,这条偏僻的路就由他和纲吉率先发现。当时他们产生了想要出去看看的好奇想法,于是纳兹便主动地跳出来,将那把古典式的锁连带着整扇门都吼个稀烂,虽说目的确实得到了实现没错,不过说起后来Reborn的严酷责罚,种种心酸自然也不想回忆。

 

重新翻修过,现在倒是早已经换成电子锁,也算理所当然的更新换代,开门方便了许多,只是仍有些怀念从前的光景。

 

如今彭格列总部这边炎真来得并不频繁。不消说,多数出于公事的来访更没理由走陈旧的偏道,要不是今天情况特殊,顾忌到一楼前厅的守卫者比较多,受伤的样子也不想引人注目,于是难得纵容了自己怀旧般的心血来潮。

 

而且要说内心深处的想法,他这样的性格,哪怕到了现在仍是无法适应那种人来人往的气派氛围吧——好在这里真正的主人应该能够理解。

 

下楼的一路上纲吉都十分紧张地握着他的手。被捅了一刀却在床上晕了几个小时后就下地行走——这种事情显然不被赞同,但面对他执意回家的要求,对方也没有办法。其实血统与火炎力量赋予的体质是很顽强的,况且炎真很敢说,从年幼时起算的话,关于受伤这种事情的经验他甚至较之纲吉还要丰富太多,不管从前出于无奈与否,如今身心上早已习以为常。康复功能在他身上表现得尤其强效,无关火炎的伤口更是无足轻重,尽管凭据描述他受伤后的状态十分糟糕,说到流血和昏厥什么的,自己对此却没有太多感触,或许是先前太忙碌的缘故,缺乏休息的身体借此机会,倒是得到了质量不错的睡眠补贴。

 

“纲君,你记不记得以前的门边墙上有刻着浮努斯的雕像?” 

 

“诶,是说那个潘神?”纲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概听到感兴趣的疑问,于是上前靠近,想要一同回溯过去的时光——炎真感觉到对方的衬衫前幅轻贴着自己的手臂,背后的那双手正握在他的肩侧,大概是顾忌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并没用什么力道,不过姿态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亲密感,“当时不是也有被纳兹波及吗?一半的脸都裂掉了欸,你们走后没多久这里就被整修了的——话说回来,我还以为炎真你不喜欢那个雕像呢,毕竟第一眼见到就说它长得好难看。”

 

“明明是纲君你第一眼就被它吓到了吧,还大叫起来……”

 

“什么,才没有的事……”纲吉有点心虚地争辩道,手慢慢放下,又迟疑地望向混沌天色,“现在雨还是有点大啊……”

 

炎真没有马上作声,他的目光在面前荒芜的园景中游移着,然后停留在那座光秃秃的大理石花架上——未经修护的石材开裂得很严重了,相比地面上蔓生蓬乱的杂草,那上面枯槁的藤枝却十分寥寥,他突然想起一些事,于是直接问道:“这个季节不种葡萄吗?九代目还在的时候,我记得夏天那个架子上有结果子。”

 

“……”纲吉语塞地看着他,似乎有点无奈,“明明在跟你说天气——”

 

“因为是你吧,想的事情永远都与天空维系着。”他却淡淡地笑了一下,“不过换做我的话,就只顾着地里长出来的东西了。”

 

纲吉愣了一下,好像捕获到一个冷笑话的精髓,也忍不住地笑起来。“你说话还真是越来越浪漫了呢,所以说不愧是在做美术品行当的人。”然后他说道,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是,也该知道我这种人有多不会打理园艺啊。再说这几年技术部门设置的防御系统一直都在升级当中,这种小的出入口反倒更要重视,加固防护屏障以后,外面的摆设基本上只能是被放弃的状态,也一直没有什么修缮的闲暇。”

 

“这么严峻,最近是有遇到什么威胁?”

 

“嗯?倒是没有,但是潜在的危险总要防范,毕竟彭格列的目标太大了,阴影里肯定会有一些不安定因素在……上次Reborn还指着我的鼻子说‘因为指不定跟彭格列结过仇的家伙何时就会跳出来,与其认为这是在防狼入室,不如称作防你哪天神智不清被人拐跑的手段’——你说这算什么话啊,他是不是还在骂我脑子不好?”纲吉气恼地抱怨了一番,顿了顿又扭头望着他,很敏锐地问,“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你们家族应该没有……?”

 

立即说了“什么事都没有,不要多想”,可是对方不满地瞥了一眼他腹部的位置,显然在表达“那这是怎么搞的,你倒是说说看”的意思。“明明这次又受伤了——其实我可以帮你查清楚这件事的——”

 

“什么叫‘又’……被你说的话,总感觉有点挫败啊。”于是佯装低落地说,恢复正色后,拒绝却还是透露出难得的果断,“纲君,我说了,能处理好哦,所以不要再担心了。”

 

然后他满意地看到纲吉打住了话头——自己干脆的态度大概会让对方以为这件事跟家族隐私有关吧,若是这样,即便身为同盟也不好过问太多。

 

会处理好的……相信我,就可以了。

 

“那么,我走了。”说着拿起借来的一次性塑料伞,“老样子哦——想来我们家玩的时候,就随时跟我说。”

 

“可是还有好几份合同协议没有看完,要是再溜号我怕真的会被Reborn灭口……”纲吉有点崩溃地用双手捂住脸,“所以你确定不等等再走?就让我送你回去也没什么不好啊——”

 

炎真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一副小任性的样子,突然凑上前,嘴唇很轻地碰到了对方遮掩着面颊的手背。

 

“那个,爱黛尔海特开车过来,她会在林子外面接我,刚才说了有跟她发过信息,所以不必麻烦你。”然后他退开,转移视线不去注意纲吉放下手之后的表情,径自不顺畅地完成撑开雨伞的动作,“……再会——还有纲君替我跟狱寺君说一下吧,改日会向他认真道谢的。”

 

(2)

 

“出门手机也忘了带,而且居然这么乱来地走回家——你几岁了?况且受伤这么有经验的人,难道还不知道新鲜伤口不能乱动的吗!”餐桌对面的女人朝他大声吼道,一边态度粗暴地递过汤碗,“做个买卖画也丢在那里——我说你怎么老是碰上这种又要钱又要命的事情?真有本事的话,一个人出门不要受伤啊!”

 

“没走回来,我半路有叫计程车……在伞被风吹跑了以后。”炎真捧着滚烫的碗壁,好不容易将它完整地端到眼前的桌面上,“还有晚饭时间就不要生气了吧?被你骂的时候感觉伤口变得更加疼了……”

 

爱黛尔海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吃完饭记得去把头发吹干。”她命令道。

 

炎真简单地“嗯”了一声,低下头安静地吃起炖菜,同时打算趁此间隙专注地思索一些事情,不过,尽管试图保持一言不发的低调状态,眼角余光始终还是被旁边某个一脸坏笑的家伙干扰着。

 

于是他呼了口气,还是扭过头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啊,朱利?”

 

加藤朱利歪着身子坐得懒洋洋,手撑着脸慢条斯理地打量他片刻,镜片底下的目光投射出狡黠的揶揄。“炎真……”他意味深长地说起来,“沢田几个小时前才打过电话说想让你在彭格列静养几天,你这么急着跑回来做什么?他们家有人要吃掉你吗?”

 

“真是……你们该不会吵架了吧?”听到这么说,爱黛尔海特竟然也面露觉察蹊跷的神色,直截了当地质问道,“平常他过来的时候,你明明都巴不得那家伙别回去呢。”

 

“……”

 

“这么想未免太肤浅吧,亲爱的。”男人却轻快地反驳,伸出食指左右摆了摆,然后逼供般地将脸快速凑近,“小炎真,跟我们说老实话,什么原因要落荒而逃——难不成是收到了沢田纲吉的突击告白?”

 

“咳咳!”炎真感觉自己被浓汤里的土豆呛到了,气管里突然发痒,一时间咳嗽得停不下来,肌肉牵动到腹部的伤口,这下子是真的痛苦不已,只能受不了地捂着肚子弯腰,结果额头又差点磕上碗口。

 

“啊真是的——你也给我闭嘴!”

 

他听到爱黛尔海特在朝朱利咆哮,片刻之后一杯冰水便被怼到嘴边,背上则叫人重重地拍打了几下。他把那杯水囫囵地灌进嘴里,直起身子勉强缓解了一会儿,随后扭头盯住自家沙守那副毫无愧意的表情。“开个玩笑,反应别这么大嘛……”那家伙还在不诚恳地嬉笑着。

 

从小就是这样。其他几个需要操心的问题儿童和老实孩子都不在家的时候,他就注定沦为被这两个人严加照管的唯一对象——苛刻却又溺爱的厉害母亲和极不靠谱的风流父亲什么的,这种家家酒一般的情谊仿佛是他们家族独有的羁绊模式,作为首领似乎有点丢人,可是所有人从来也都不在意这些。

 

“话说红叶和薰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炎真有些突兀地问道。

 

“嗯,不是你自己把他们几个都派到都灵去验收古董?算起来起码还要在那里呆上一个礼拜左右吧——怎么回事,开始不安心了?”爱黛尔海特疑惑地说,“当时你没空出差,就说让我去就好了,毕竟那几个家伙都笨手笨脚,又没你在鉴别上有天赋——” 

 

“那批货有点杂,你一个人包揽的话太辛苦,但我相信大家在一起可以好好协作办妥。”他略微停顿一下,“只是,现在说起来有点担心……他们甚至在别的城市,这里没法照应,我不想家族成员也遇到什么危险。”

 

他注意到其他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

 

“炎真……你今天是不是有点被吓到了?”爱黛尔海特不由地放缓了一点语气,“那叫卡莱奥的女人恐怕就是个疯子,明天我直接把她抓来讯问就是,现在好好养自己的伤比较要紧,没有必要担心其他人——再说你的情况彭格列那边都已经知道,作为同盟沢田他们说不定也会帮忙——”

 

“——我让纲君不要插手,他不会再管的。”炎真坦言道,他抬起头来,表情变得严肃,“这件事情很有可能牵扯到彭格列,在弄清真相之前我不想让他烦恼。”

 

“牵扯到彭格列?!”对方的神色显得微微错愕,“这怎么可能?明明已经确认过买方与黑手党没有关系……”

 

“说得没错,那女人不就是个算有点钱的前镇长老婆?”朱利同样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周围有来往的我们也都没查出过黑历史,完全普通人而已嘛——不妨说那个维兰莫镇上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呢,不过这么看起来口碑不错也代表不了什么,显然事实就不太对盘——你那幅画不都没有来得及拿回来?如此估计就是被黑心大姐阴了一把,大致也算得上光天化日的劫盗了……”

 

炎真却慢慢地摇了下头。“先前会不会是我们论断得过于草率,毕竟生活在这个自治区的人,背景一片空白反而不太正常……维兰莫附近就有一些别的家族据点,但那座小镇却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这样的干净似乎有些刻意了。而且,我没有说那位卡莱奥夫人就一定和里界有关,但起码她应该是知道一些东西的——话说她今天在对我动手之前,有讲了一句话……”说到这里,他不由地犹豫了一下,“她说——‘原谅我这么做,古里先生,可你要是不服,不妨去找你亲爱的教父阁下主持公道’。”

 

空气中安静了几秒,而后淡淡的窘迫氛围被朱利一声响亮的嗤笑打破。“不对吧,要这么说,那她应该是不知道一些东西了。”笑得像狐狸一样的男人指出道,“她显然不晓得沢田纲吉超级讨厌这个称呼,而且几年前的某个四月一日你故意这么叫了他一整天,差点惹得他第一次对你发脾气。”

 

“这不是重点,”爱黛尔海特不耐烦地说,“问题是那女人说的‘教父’确定会是沢田吗——”

 

“现如今西西里岛上还有哪位公认的‘教父阁下’啊?更何况还是可以对小炎真谈及的时候加上‘你亲爱的’这种修饰语——”

 

“——那样就更加不对劲了吧!他们两个的交情程度,除了彭格列和几个同盟者,还有谁会知道得清楚——”

 

“很难说卡莱奥夫人会从哪里得知,但说起来她确实应该清楚我是谁。”炎真一边思索着,轻声解释道,“对工作上的事,一向都只用‘科扎特艺术商行’负责人名衔的,但她直接称呼我‘古里’,意大利人却特意用日语音这不合理,除非她本来就听过我真正的姓名……”

 

爱黛尔海特一时间似乎也说不出什么话,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炎真垂下双眼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卡莱奥说那种话是不是在故意激将或者威胁什么,或许当时选在彭格列的辖区附近见面就是一种挑衅——其实被她伤得好像也不算很重,可能只是想利用我和彭格列的联系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吧。”说着他重新抬起头,“而且,现在也不能肯定她究竟只是知道我这个人,还是了解西蒙家族的全部,无论如何,首先我们自己得要保持警惕。”

 

对方简单地应了一声,深呼吸一口气,果断地站起来甩开椅子。“我现在就去给那几个笨蛋挂个电话,让他们办完事尽量早点回来。”

 

炎真点点头,目送她大踏步走出去的背影,然后便继续拿起刀叉打算开始应付餐盘里的熏肉。

 

“唔,对了朱利。”不过突然想到什么,瞥眼间又看向身边仍继续坐着吃饭的家伙。

 

“——怎么?”

 

“你先前那个说的不对。”

 

“……?”

 

“要是纲君他向我告白,”他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我是绝对不会逃跑的。”

 

 

头发其实早就干了,不过还是简单地冲洗了一遍;绷带不能沾水,因此最费工夫的要数擦洗身体,脱掉衣服坐在浴缸边沿,顺便重新检查一下今天到底添了多少新伤——除了被重创到的包裹好的腹部,肩臂和腿脚上的伤痕也只能从颜色和愈合状态辨别,毕竟他这副身体上的陈年旧疤不在少数,刮擦和淤青、火炎的灼痕抑或未痊的弹孔,从小到大,可以说每时每刻都有可能更新挂彩的数量。

 

一直都是这么没用的家伙啊,哪怕长大成人似乎也仍旧如此。

 

不过,也不能说一点改变也无。

 

他会做美术古董这一块的行当其实不是非常值得惊讶的事,踏进父亲生前的职业圈子,也算作一种传承和奠念,况且性格中的废柴属性意外地没有埋没血统赋予的天赋——那是说除了指环与火炎之外的东西,譬如炎真发现自己继承了父亲美学和古物上的鉴赏力,虽说不善言辞的个性对于这一行必要的人际交流有所阻碍,好在他也始终不是一个人在艰难过活。

 

在努力履行着身为首领的职责,这也是所有守护者期望看到的,因此家族成员都愿意效力。表里两界皆算是白手起家,不过,说起来他的手头甚至牢牢攥有彭格列这张最强的人脉网,只是从来没有主动用过。西蒙的称号在黑手党间依然默默,他不想张扬和纲吉的家族私下交好的关系,同时刻意规避着在正统生意上接触各种帮派,除非迫不得已,大地之炎的珍稀力量也鲜少动用。

 

尽管如此,纲吉有的时候仍会执意拉上他出席一些比较小型抑或私人的宴席和聚会——黑手党首领还是普通的古董商人,亮相的身份全凭他自己定夺,炎真猜测对方这么做是为了给他创造更多事业上的机遇——在一种安全的氛围中,毕竟那些照面的人都很友好,几乎没有谁藐视他的年轻与无名,或许是因为经过筛选,或许是因为他站在彭格列十世的光芒里,哪怕平常无所见的,人们也惯用爱屋及乌的思维寻到皇帝新衣式的美丽。

 

他并不在意不相干者的真诚度,只是就像懦弱之人常有的那样,心中仍会感到惭愧。

 

从少年时代起纲吉就对他有一种独特的保护欲——那个人自己大概是没怎么发觉的,但炎真体会得非常明白,他倒是从来没有抵触过,在更没用的年纪里,甚至一度无意识地尽情享受那种特权,附带体验着某一些别的家伙说不出口的轻淡嫉妒——只是现在不再是那样的状况了,虽说一如既往地拥有所谓亲密友人的关切,却不得不同时忍耐意味复杂的愧疚。

 

明明是同龄人,某种层面上说也完全立于同等的地位,那么他似乎不该成为被沢田纲吉庇佑的对象。

 

可以欣然接受同伴的呵护,因为知道自己反过来也手握保护他们的能力和责任。西蒙首领和守护者们的相处可能更像贫民窟里一同长大的毗邻,抑或孤儿院中相依为命的手足,没有血缘却胜似至亲,很年幼的时候起就牵着彼此的衣角苦熬过一段暗无天日的漫长岁月,那时他失去双亲,失去了比自己更弱小的妹妹,于是也仿佛失去保护他人的资格。躲藏与忍让带来的累累伤痕好像一种苦修者的忏悔,让他扪心自问到底选择复仇还是与家人一起死去更好——于是在最消极的那段时光里,因为并不强大的内心,他一直都扮演着被照顾的角色。

 

大家信赖着他,却并不依靠他,就像忠臣期待失落的王室血脉有朝一日带他们重振旗鼓,可事实上自己几乎不被要求冲锋陷阵。好在这数年下来爱黛尔海特对他的看管总算有所放宽,虽说仍是一个循序渐进的缓慢过程,且生活事宜的方面上对方或许一直都会是家族的执事人,但说到成年以后着手的产业,很不可思议地确是由他一步步拿捏主意,才慢慢形成眼下稳定的经营。

 

如今的业务负担并不繁重,维持着细水长流的状态就已很好,甚至还有余裕去完成额外更值得践行的想法。几年前起便开始对西西里岛上的福利机构做着一些比较零散的资助项目,尽管从前被迫承受的苦痛历程不予回溯,却并不避讳内在深处对于无所依的孩子那种庇护心理——不过当然从未以真名示人,因为西蒙的家族名声无需宣扬于任何不必要的场合,那自然是早早结成共识的事。也许习惯了低调的生活,甚至遇到扩大名气的机会他都会有意识地克制发展——那种功成名就却疲于奔忙的光鲜生活,他从未曾想过要沦陷其中,那么同伴们亦无条件地尊重这般选择。

 

不过即便如此种种,炎真依然觉得他再怎么也无法做到像纲吉那样吧——那个人力量成熟,但信仰天真,而自己截然相反——他自知保护别人的手法依旧稚嫩粗浅,思绪却时常沉潜入深潭中,不过纲吉总爱把他的踌躇当作较于一切更甚的温柔,可能正因为如此,时至今日,那个人面对他时还会不自禁地持有一种手捧易碎瓷器般的小心翼翼。

 

不该是这样的……你不必。

 

勉强清洗完毕,他站起身来稍微擦去镜子上的白雾,通过一层玻璃看到的自己似乎有些不同——淡淡的水汽为他深红的发色刷上一层羽化效果,整个人的感觉显得要比平常明亮;刘海梢的水珠滴下来,落到睫毛上,再从双眼前划过,炎真闭了闭眼睛,伸手抹掉碍事的水渍,一时间又不想睁开见到自己阴沉的表情。

 

成年以后,或许是身高和阅历增长的缘故,偶尔也会听到女性赞誉他沉郁的气质很有魅力,为此却只能感到不知所措——弄不懂自己这种内向的特性如何与“英俊”抑或“男子气概”沾上边,仔细看看眼中四芒星的纹路,这副奇异的样子倒该说像来自地狱的黑暗使者更多一点。

 

他拿起放在洗漱台边缘的大地指环,重新戴回到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质感贴着皮肤,思索的时候指尖下意识地拂过银链,可镜中同步地映照出优柔寡断的举止,他懊恼地摇了摇头,放下手撑在台面上。

 

果断一点——你有义务保护好自己的家族。炎真对自己说,以及同盟。

 

以及……挚友。

 

现在还全然不清这次遭遇的莫名袭击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假如有潜在的敌人想以这种方式把沢田纲吉卷入未知的麻烦当中,他想,他决计不会遂其所愿。

 

(3)

 

“你认识……这个人吗?”炎真迟疑地向女孩子小声提问道,他坐在书店靠近门口的椅子上,没闲留意被风铃声惊到的猫正将尾巴扫过自己的裤脚,只在死死盯着钉在书店墙面上的一小片铅画纸——上面用炭笔描摹着的那张属于东方男性的年轻面孔,对他来说实在熟悉不过,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会在目前场合遇见对方的肖像。

 

……彭格列什么时候宽松到允许Boss在普通人面前抛头露面了?

 

他理应要到维兰莫镇一探究竟,毕竟这里前任镇长的夫人还欠他一副油画的钱。并不是期待还能看到捅了他一刀的肇事者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说实话,自己这么快就找上门来其实是件十分危险的事,要是换做以前他也不一定有这种鲁莽行事的胆量,但爱黛尔海特好像比他还要不能忍受被无良买家摆这么一道,他看着自家冰守燃起与属性不符的熊熊怒焰,最终决定在她发狠“肃清”之前先下手为强。

 

维兰莫是个和平的小地方,根据查到的信息目前没被任何黑手党家族染指,正因如此先前他们才认为跟这里的人做买卖不会有什么问题。他想设法跟这里的普通人多聊一聊的话说不定能打听到某些新奇的秘辛,于是在各色花房、水果摊和红酒专卖店徜徉了半天,但与此同时也显然忘记了,在正经工作以外的场合自己始终非常缺乏推辞拒绝的能力。

 

所以抱着超出预期数量的沉重纸袋走在路边的时候差点踩到那只晒太阳的小猫,被啃着苹果的猫主人嘲笑地打了招呼,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这家小小的书屋,将东西都寄存在门口后,有些颓丧地坐下来暂作休息。

 

或许是神要指引他看到这幅画。

 

“Giotto吗?是我让外公画的哦。”小姑娘拍拍手扔掉了苹果核,作为书店老板的外孙女,她有特权爬上墙边的桌子,直接把速写拿下来给他看,“你的表情好怪——难道他欠了你钱?”

 

“不,我……他是我的好朋友,”炎真解释说,“只是惊讶会在这里看到画像,不知道他跟你们也认识。”

 

“诶——你嫉妒啦?”对方有意拖长了语调,歪过脑袋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顿了一下。“Simon。”然后这样回答道。

 

“玛利亚。”女孩子自报家门的同时转了转眼珠,似乎在回忆有没有从她认识的Giotto那里听说过某个Simon的名字,不过似乎也不很在意。“他前几年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在镇上租过房子住,虽然呆在这里的时间不算很长。”她兴致勃勃地讲着,“我觉得他有点笨哦,平路上走着也老是会摔倒什么,不过是个不错的家伙,还有好些好看的朋友时常会找来,我想就算现在都还会有些人记得他呢——他是演员吗?说起来好像连卡莱奥先生也是他的朋友……”

 

“卡莱奥……是那位前任镇长先生吗?” 

 

对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不过比起卡莱奥,”她带着一点优越感地说道,“我倒是觉得他更喜欢我们。”

 

“我们?” 

 

“我是说,他对付小孩子们很有一套,不过也很懂得体贴年轻女士,比方说——我,”玛利亚信誓旦旦地说,“我当时就觉得他暗恋我。”

 

炎真没有笑,他很庆幸自己对于笑话的响应能力一向不是很强。“可是,你十……几岁?”

 

“十六岁,我快成年了。”

 

炎真沉默了一秒钟。“你十一岁。”然后他像砍价那样宣布。

 

“胡说!我十三了!”

 

女孩子咬牙切齿地瞪着他那副“是你自己坦白的呀”的诚恳表情,仿佛刚刚才发现成年男性如出一辙的狡诈嘴脸。“我现在相信你是Giotto的朋友了,他也这么骗过我。”她忿忿不平道,“明明一个两个看上去都很老实……”

 

“真的吗?原来他也会这么骗人的啊——”

 

可能口吻里高兴的浓郁度让人觉得他在过于炫耀默契,玛利亚气得果断地绕到他身后面,抓住圆凳长脚用力一拽,于是他在一瞬间失掉平衡,直接滑落下去并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炎真坐在地板上龇牙咧嘴地捂着肚子,留意到书架周围投来零零散散的不满目光,只能轻声道着歉接受,歇了一会儿才无奈地爬起来。“对不起,不要生气了……”他安慰地说,不太娴熟地切换了话题,“那个,再跟我说说卡莱奥家的事吧,其实我也正好有事想要去登门拜访,但没有纲——我是说——Giotto那么了解……嗯,比如我刚才有听别人说卡莱奥先生下个月打算再次竞选镇长,但大家提到这件事似乎都不太愉快的样子?也不想多谈……”

 

对方撇撇嘴巴,露出姑且放他一马的神色。“是吗?镇长什么的反正我不感兴趣,谁当又有什么要紧。”她稍微想了想,“不过说到不愉快的事——最近卡莱奥先生倒好像是一直在给自己将出生的小孩找教父来着,可是听大人们讲的时候好像都很反感。”

 

炎真猛地一顿。“‘将出生’——卡莱奥夫人她……怀孕了吗?”

 

“上一次看到她的时候肚子已经很大,估计就快要‘卸货’啦。”她有些夸张地比划着,又老气横秋地耸了一下肩膀,“结果昨天一直在他们家帮工的女孩子却辞职了——我还蛮喜欢那个玛格丽塔,她是很有趣的人,会变不错的魔术……说起来她在卡莱奥家做事明明也有几年,不知道为什么要现在离开,大概是去读书吗?毕竟成年起就在这里做着家政,不过我记得她好像想做护士的工作来着,可是这个时候走,孕妇没人照看也太辛苦……说不定她很早就想走了呢,不然也太突然,所以我猜卡莱奥先生想给孩子找位教父是为了精神上的慰藉,你觉得呢?这没什么呀,不过大家总说着‘什么教父先生,怕不是又要来一个萨利’——”

 

“等、萨利又是谁呢?”炎真愣了愣,却不能忽略脑海里某种一闪而过的熟悉感,似乎曾在很久以前的哪个角落里见过这个名字。

 

玛利亚故作神秘地左右看看,然后凑近些来。“是几年前住在维兰莫的恶霸哦。”她有意压低嗓子道,“小时候外公就爱拿他们吓唬我,说萨利家的人都吃小孩,虽然早就搬走了,现在也没人乐意提起。”说着再次恢复正常,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这里坏人和好人都不爱留,萨利不见了,可是Giotto也早就不来了,我倒是想卡莱奥为什么不找他做教父呢——不如你去问问你的好朋友?”

 

“……嗯、我想他应该是太忙,没有时间吧……”女孩子好不容易止住滔滔不绝的八卦,而炎真一时还沉浸于颠覆性的过载信息里,不过目前也只能竭力在沉默中咽下惊诧,慢慢地回应道,“而且,我觉得维兰莫已经是座很好的小镇了,就算不获得教父的祝福,孩子们也可以活得非常幸福快乐的。”

 

 

他比约定好的时间晚到了将近二十分钟,手中的重物压得胳膊发麻,走向海边停车场远远就看见彭格列的岚守站在那儿,一只胳膊搭在车顶上,显然已经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但觉察到他想要小跑过来的的身影,还隔着距离就大声喝令禁止了。

 

“我现在不会摔了……”走近以后炎真不太有底气地试图解释。

 

然而狱寺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打算。“有什么事要特意找我来——话说、你怎么能一次买这么多东西?其他也就算了……那是个什么?”对方指着他搁在柑橘袋子上那束粉色的风信子,脸上浮现出一种过于嫌弃的神色。

 

炎真回想着被热情的花店老板拼命怂恿掏钱的经历,尴尬地勉强笑了一下:“那个……花不是有意想买的,狱寺君不如帮我带给纲君吧,他比较适合可爱的颜色。”

 

“谁跟你说十代目适合可爱——?!”对方条件反射般地脱口而出又及时刹住,随即露出一种进退两难的表情,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然后便直接拉开车门,帮忙抓过装满着食物和葡萄酒的纸袋搬到后座上。“真是,一个两个到现在还都这样不敬……”同时炎真听见他不耐烦的念叨声,不禁联想到爱黛尔海特的做派,于是暗自思虑管家的人是不是都必须这样子性格暴躁,“要是同个家族的人,谁会允许你这家伙靠近Boss——”

 

可我不是你们家族的啊。他想了想个中逻辑,坦诚地开口道:“那我是不是还有机会?”

 

狱寺没有天然到问“什么机会”,不过沉默状态下的愤怒凝视照样能对人发出猛烈抨击。

 

“在做梦吗。”然后他重重地关上车门,一面直起身子来冷声道,仿佛这就算是念下末日判决,“无论如何,当年成人礼那会儿的事你别想轻易过去——喝醉以后居然敢说自己和十代目有家族婚约这种胡言乱语,叵测居心真是没有想到……” 

 

“可是,狱寺君当时还是信了的吧?”炎真挠了挠头发,“否则也不会整整一个礼拜都不允许我靠近纲君——”

 

“那是在学校!而且,别以为我不知道十代目私下有去主动找你……”对方似乎要把这不情愿承认的事实嚼碎在口中,最终轻嗤了一声,朝他打了个手势,“有什么话去海边谈。”

 

 

“先要谢你上次救我一命来着。”

 

两个人靠在栏杆上说话的时候海风有点大,旁边淡淡的尼古丁气味飘来,炎真稍微被呛到,于是对方只好把烟掐了。

 

“不至于,那时看上去血流得多,其实没有真的伤到要害。”狱寺转过头打量他一眼,“应该好些了吧?要是真被一刀捅死,你这个黑手党首领未免也太窝囊——话说有没有查到对你不利的原因?”

 

“在查,快了……”他含糊地应着,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嗯,说起来有件事想问问你……”

 

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袭击他的女性或许根本不是维兰莫镇长的妻子——毕竟敢肯定那位与他交易者的身材绝不会属于临产的孕妇,然而她引导他们查到的一切又都属于真正的卡莱奥夫人,因此得到的答案理应空白——结果竟是完全查错了人,这样显然无法溯见任何可能存在的猫腻,可是亲自走访后却又证实维兰莫镇与彭格列确实存在某种关联,为此炎真不得不感到疑虑,因为一般的渠道遮掩了这些信息,纲吉也从未与他说起过一星半点,无论哪个方面看来,这都绝对不是正常的情况。

 

于是他顿了顿:“大学那个时候,我记得纲君平时都是住校舍的吧?”

 

对方简单地应了一声。“毕竟应Reborn先生的要求,大家都是一样——你不是应该很清楚吗?”狱寺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虽说不是同院,那时你跑来的次数还少?”

 

“呃,虽然这样说……”炎真踌躇道,“不过,他就从来没有出去租房子住什么的?”

 

对方的表情在一瞬间有变得微妙——这应该并非错觉,尽管也是稍纵即逝。“你问这做什么?”他警敏地质疑。

 

他们对视片刻,炎真却仍没想好该怎么说,他想自己不至于有资格逼问同盟家族成员不欲相告的私人信息,更何况那与他目前应对着的麻烦正处于某种相撞的窘境,和盘托出或许就会让他想让纲吉置身事外的初衷破灭,只是,假如一味装傻充愣的话,事态的调查似乎又会陷入死局。

 

眼看始终僵持不下,在他刚要打算回答“没有什么只是随便问问”的时候,狱寺却突兀地让了步。

 

“……你那个时候不是被人袭击过一次么。”他说。

 

炎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说的哪次?”话完便觉得自己问得有点愚蠢。

 

岚守先生看上去很想翻白眼。“就是你三年前被人从背后开了一枪的那次啊——总不会连自己差点死掉都不记得吧?!”语气忿忿极,“亏得让十代目在那么忙的阶段还要拼命帮你去查那件事……”

 

炎真微微张开嘴,愣怔许久。“纲君他……等一下、可是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此刻他只感觉自己兀地沉浸在了一种不知如何自处的茫然里,“所以他曾经去维兰莫镇是因为——什么……?”

 

似乎终于捉到意料当中的关键词,对方迅速地瞥来一眼。“我说……果然是这样啊,你确实是知道了维兰莫的什么才特意来确认的吗。”狱寺皱起眉头,“话说你怎么会查到那里去——难道跟这次受伤的事件又有关系?”

 

而在斟酌好说法之前,炎真却已经下意识地摇头意图否定对方的猜测,只是一时还无法给出进一步的答话。因为完全无法料到事情变成这样一个发展,不管怎样,时隔多年才知晓真相的震惊总会让人无措。

 

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扯到那么遥远的时期去。要说遭到枪击这么重大的事件自然不可能忘记,但他一直以为三年前的那次不过是路遇了一遭寻常抢劫——傍晚时分在从城郊一所孤儿院回来的途中撞上“中了一弹并且包被抢走”这种事好像也不是特别蹊跷,毕竟身在西西里岛上,无论碰到什么性质的意外似乎都不足为奇,更何况他本就拥有那种善与不幸结缘的体质。虽说那次遭遇带来的影响比较大,对于自己这种蕴藏火炎的躯壳来说,却也算不上致命的伤害,有让自家的守护者们稍微担心了一段日子,但回想起来,自己请假养伤的期间彭格列那边倒确实没怎么来人找过他,不过因为状况发生在毕业季前,一直以为是大家都很忙碌的缘故,甚至为此庆幸没再因为这种问题麻烦同盟的伙伴……要这么说的话,那时他甚至不确定纲吉真的清楚他中过枪的事。

 

“……那么,”炎真岔开对方的问话,有些急切地说,“现在能告诉我那次事情的始末吗?”

 

然而狱寺显得略微迟疑。“要单说你受袭一事的话,追查到对你行凶的人曾经跟维兰莫镇那边有所关联没错,但按理说早就摆平了的——不过说起来,那个时候十代目是拜托六道骸那家伙一起去处理的事,我倒是怀疑他有没有那么靠谱。”他想了想,“至于你遭到袭击的原因,应该也不会是简单的抢劫,虽然当时就没找到依据……但十代目推测过,恐怕那些人以为被你撞见或者拿走了什么。”

 

“‘那些人’吗?”炎真重复道。

 

狱寺顿了一下。“别跟我玩这个。”他警告地说。

 

炎真安静了一会儿。“那,你们也没有找到什么?”

 

“什么‘什么?”对方好像没明白意思。

 

他稍事犹豫。“没什么。”

 

狱寺似乎对他这种迂回寡断的文字游戏特别头疼。“如果你指那时候被抢了贵重物品什么的,这么多年就别想着找回来了——虽说也不至于吧,你不是经常连手机都不记得带的吗?”彭格列岚守没好声气地道,“不管怎么说,三年前发生过的一些事态比较复杂,十代目的调查可能起于你遭到的袭击,但后来就不仅那样了,不过当时彭格列的意思就是不打算牵连任何同盟,那么现在我也无意违背首领的想法——除非他自己愿意告诉你。”

 

 

“古里。”

 

已经道过别,刚要离开却听见对方欲言又止的声音,于是转过身看向还靠在原地没走的男人。

 

狱寺换了个朝向,两边的手臂展开着,将肘部搭在栏杆上。“本来也完全没必要告诉你那些,只是现在可都没资格任性了。”他稍微偏过头,语气阴沉下来一点,“虽说十代目有访友的自由,不过彭格列需要首领快点回家的时候,你最好不要拖他后腿。”

 

炎真思索一会儿他话中的含义:“抱歉,是不是有人在对我不满了?”

 

“不是这么说……题外话而已,既然说到以前的事情。”对方显得有些烦躁,但还在尽量客观地措辞,“你也应该知道自己对十代目来讲影响很大,所以这得受控,不然至交的关系也可能对你产生不利后果,总难保有人会利用这一点,但我们都不需要软肋。而且即使是同盟,我们的Boss归根到底不是西蒙的人——这其中的意思你应该足够清楚吧?”

 

沉默着的空档里,海风却似乎吹拂得更剧烈了些许。“我明白。”最后他平静地说道,“我也从来没在把纲君当作家族成员看待。”

 

(4)

 

说实在,好朋友偏要跑来找你这种事确实不是谁能控制的——关于这一点,炎真完全有先例反驳那些少年时代动不动就往沢田家蹭饭的人,即便当年的自己也算其中之一。

 

虽说纲吉到他们这里玩的频次很高,炎真倒不会特地去数,不过曾经有段时间几乎每个周末都来,然而并不主动谈起公事的时候,自己这边也就心照不宣地将相关话题撇开,直到过后很久才无意得知那个时期彭格列家的Boss反是处于忙得不可开交的状态之下,也弄不懂怎么做到的鼓足勇气拼了命似地往外跑。

 

大概确实是压力太大,连乖巧的孩子都要产生逆反心理。

 

他知道纲吉一向喜欢着西蒙家的小庄园。“感觉有点像在家里呢,这栋别墅。”某年冬天听对方这么提起过——跑过来刚一坐下就把腿缩进被炉里,上半身直接倒在案几上,闭着眼睛有点懒懒地说道,“虽然装潢风格完全不一样,但还是很温馨,炎真你好会选地方。”

 

他用双手捂着热腾的绿茶杯坐在邻边,看了一会儿桌面上那张安静瞌睡的侧脸。“毕竟要长久住着的,我们这边的规模也不能和你们相比,那么宁愿空间紧凑一点。”然后有意问道,“难道是嫌彭格列的房间太大了吗?”

 

“嗯,有点空旷吧……而且大家也不时常在家,虽说这里冬天并不冷,下雨的时候还是怎么样都不觉得暖和。”

 

“那纲君就住在这里好了,等狱寺君他们找过来的时候我会帮你掩护。”

 

“炎真是想把我藏起来吗?”纲吉稍微睁开一只眼睛,说着却自己忍不住笑起来,“这么贴心,那请问可以住多久?我想要VIP待遇!”

 

那你会愿意被我藏多久呢。他暗自想道,虽然总是很开心地想象着,其实从来没有真的期待过吧。

 

炎真自诩了解沢田纲吉是什么样的人,他是有赤诚而知足的心的,属于那种无论如何都会选择生活在阳光下的类型——晓得怎么样毫无保留地表达内心的想法,将感激与珍爱分送亲友,宽恕的善意留与敌人,耀眼火炎所携的光与热仿佛永不干涸,就因为愿意真挚地对待这个世界,哪怕承担着这样的一副人生,什么晦暗的痕迹似乎也都不会留得长久;但很奇怪,这个人又完全算不上什么外向的性格,即使在真正成为了家族首领的如今,腼腆而不自信的一面依旧保存了下来——只是他难以向其他人轻易袒露,大概觉得发泄不靠谱的消极情绪是对家族成员的不负责任吧,言而总之,或许只有特定的身份者才能作为合格的倾诉对象。

 

所以自己还蛮喜欢听对方抱怨一些颓废话。

 

这或许就是他自诩于对方而言最特别的地方,这个世界上仿佛只有叫做古里炎真的人能够对沢田纲吉说“要是不想那样做,干脆就这样好了”,而类似的话不知道已经讲过多少次——“感觉辛苦就休息吧”、“不想干了就逃走吧,我可以陪你哦”;他也很清楚就算自己永远顺应着纲吉丧气的模式,也不会引其内疚不安,这个人只是不贪心地想要一个偶尔可以抱怨的闲暇,于是每当听到自己从未有变的纵容回答,就会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一样。“谢谢你,炎真。”这个时候纲吉总是笑得特别天真,是那种会被Reborn称为“傻里傻气不符合首领气质”的笑容,但想必没有人会真的不喜欢。所以哪怕正在成长中变得越发温柔沉静,彭格列十世并不算是什么触不可及的传说人物——硬要这么想的话,也仍旧属于平常日子里会傻笑和平地摔的那种特例。

 

只是,自己却也从来不在给予玩笑式的慰藉。炎真总是心想着,哪怕只要有一次,假如纲吉真的点头同意,他一定会帮助对方逃离那个辛苦的牢笼。

 

可也从来没听到过一声“好哦”这样的回应。

 

尽管如此,有的时候还是着实难办了一些——虽说感到麻烦的人并不在自己。

 

其实很早以前就意识到,纲吉柔和的性情深处潜藏着极为独立的一套风格,一旦兴起,几乎没人能跟上他的节奏——不欲事先知会行踪、有意无意地先斩后奏什么的,这种状况时至今日大有发生,于是之后也每每要导致关切者们狂轰滥炸的通讯攻袭。如今炎真几乎习惯了如此情形的存在,遇见也只会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着对方花式应付质问,任凭那位首领大人在面对电话那头的属下致以“Boss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啊”这一万变不离其宗的核心困惑时,愈发娴熟地编造各种借口,而他不禁都要把这种事当成一种造访者自带来的特典乐趣。

 

甚至连他自己的守护者们都见怪不怪了。

 

朱利似乎特别喜欢看纲吉这方面的表演,偶尔觉得太好笑,甚至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来都不打算离开。“你来做什么啊?”这种时候炎真只得无奈地小声问道。

 

“你看他这个百般敷衍的样子,像不像出轨途中在被查岗的花心男。”男人轻轻吹了声口哨,奸笑着评价,却没有留神从背后靠近的爱黛尔海特。

 

炎真权当哀悼地替对方暗自叹息一声:“那你是想借鉴他的理由吗?”

 

“真是说笑。显然是我段位比较高好不好,就算约会漂亮妹妹也不会被谁发现,不过倒也不是不行——呃、诶?!疼疼疼疼——随便说说你别吃醋嘛……”

 

他目送着下一秒就被怒火中烧的冰雪女王揪耳拖走的家伙远走,转头看向刚刚挂断电话却一脸懊丧的当事人。“没办法了,看样子马上就得走啊,突发事件——弗帕拉家族来访。”纲吉孩子气地鼓起腮帮吐了口气,全然一副游乐园还没玩到尽兴就遇上大雨的表情,又心虚地看过来一眼,“而且Reborn说要是我再不动弹,就亲自过来把你一起拎走教训。”

 

炎真微微笑了。“无论如何你都没法瞒过他的啊。”稍微停顿一下,“刚刚是说的弗帕拉家族吗——先前酒会上见过一面的那个?”

 

“就是那个啊。”对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幸好你上次只是用了普通古董商的身份照面,果然还是别在里界扯上太多关系比较好——明明不太熟悉呢,他们的人最近却老是隔三差五地就要来找事相谈,虽然都还算不错的买卖,这样过于友好的风格,总还是让人觉得难以适应……”

 

“因为是Don. Vongola,新起的家族想要亲近也算寻常吧——就像仰慕校草学长的学妹百般希望能得到你的手机号码那样……”

 

“什么嘛,我哪有体验过那种待遇……”纲吉哭笑不得地说道,然后稍微顿住,慢慢扭过头来后,居然望着他恶作剧般地笑了一下。

 

“……怎么了吗?”好像有点莫名其妙。

 

年轻的彭格列首领只是摇了摇头,虽说依照面部的表现似乎正在竭力忍耐突发的愚人心情。“没什么,只是想说就算这样,也只会给学妹们工作电话的号码啊。”然后转过身去拾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西服外套,“谁叫他们打断我和‘女朋友’约会的。”

 

这应该只是个不错的玩笑。不过炎真感觉心里卡顿了一下,因为一时间并不太清楚怎么回敬比较好,静静盯着那个正自我拾掇着的背影半晌,最终成型了某种似乎比较应景的想法,于是同样站起身来上前几步,单手伸出便一把搂住对方的腰,而让那副后背被迫贴近自己的时候也没生出什么顾忌的情绪。

 

一开始就搂得很紧,力度足以不让人马上挣脱。“那实在不想回去的话,就再赖一会儿好了,纲君明明已经很久都没休假了吧。”他听到自己低低地说道,并没动用太多深情的语调,然而确保气息温柔地触碰到对方耳畔的皮肤,臂腕的力道还在慢慢收束,就像一条醒转的蛇逐渐复苏杀意,“现在可是你的恋人在挽留你哦——就算这样还不肯回心转意吗?”

 

高中开始他们的身型仿佛都挣开了无形的锁缚,由青涩少年向成熟的状态精致重塑,大概是血统里的西方因素注定要予以高挑漂亮的体格,现在两个人的形容都已成长到足与贵重的身份相配。很久没比较过了,站在眼下这个角度,炎真倒是满意地发现自己的高度还要占优一点,随即却又感到有些心神不宁——突然抱上去的那一刻对方似乎有被小小地吓到,即就僵住在那里,于是他不能肯定片刻以后纲吉会有什么反应。

 

“放、放开我啦,炎真!” 

 

果然还是遭到了不出所料的挣扎抗议,松手之前炎真低了一下头,因此嘴唇像是碰到了对方的肩膀。

 

他眼看着纲吉跑出去几步才转过身来,同时捂住了通红的耳朵。“好痒……”尽管还是下意识地笑着,也好像有点掩饰不住真心流露的惊讶无措。

 

……被发现了么?炎真想。

 

“我都没发现你现在这么会开玩笑了。”认为自己被戏弄了的人却感慨道。

 

……

 

“彼此吧……”得到封赏的玩笑大师暗自按下懊恼,扳过挚友的身体将他推往门口,“走啦,我送你出去。”

 

 

“说起来,我一直以为你会在花园里弄个雕像——比如克瑞斯女神或者那种小天使什么的?”

 

当时正值三月还是四月呢,他们行经花园的时候已至午后,但那时纯金色的阳光还没有变得刺目灼烫,馥烈斑斓的风信子、郁金香和波斯毛莨们却已开成扬梵海以森的油画,蓝钟花和茑萝填塞着易被人忽略的每个角落,那些星星点点、蓬蓬松松的鲜妍,仿佛算得上一众缤纷里最清新的缀饰了,而常春藤从外墙高高的地方挂下来,像是为了成全某种怀旧情结才存在,织成富有质感的油绿,招摇又矜持地在春日里微微拂动。

 

园中有铺砌狭窄的卵石路,纲吉慢吞吞地走在前面,一步一步地像在刻意感受石子颗粒的形状,炎真望着眼前那个貌似很不情愿离开的人,不由地就想要笑起来。

 

“那样可能流俗了,爱黛尔海特再怎么说也不会同意我浪费那个钱。”他解释说,“而且……”

 

“什么?”对方在问。

 

炎真却无法马上做出回答,因为在看。

 

看到的是眼前这个人在此刻停下脚步,稍微侧过身来仰起脑袋,意图让阳光的热度触及脸庞;周围空气里的尘埃在无声无断地缓慢飘浮,同时仿佛有浅浅的金色物质飘落到他的额头、鼻尖和嘴唇上,虽然安详地闭着双眼,却并不像在接纳抑或享受什么——似乎非由光芒予他洗礼,而是他在主动地亲吻光芒,福祉就于那轻柔的吻中赐下,他正与来自天堂的明辉诚心嘱咐道——拜托了,请为我照顾好这片土地。 

 

“今天天气真好……炎真?”纲吉这么安静地原地站了几秒,终于又睁开眼睛断开“光合作用”的连结,偏着头望过来道,“你刚刚说‘而且’什么啊?”

 

“嗯,而且……”于是他也只能慢慢、慢慢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我觉得这里也不太需要雕像了吧。”

 

明明已经得到了神使最真切的垂怜不是吗。

 

 

“我说,Giotto他接受过我送给他的玫瑰,那就是接受了我的爱。”

 

结果在花期过去的月份里却意外听闻了这样一种天真的理论——那是炎真在离开那位玛利亚小姑娘的书店之际遭到的最后说教,当时对方还在帮忙把沉甸甸的纸袋们重新塞进他怀里,且一边仍很不服气地予以着瞪视。 

 

“谢谢……”当时他只顾小心地抱紧臂弯里那一堆东西,最后也不过朝热心肠的孩子真诚地笑了笑。

 

“那么,我知道了哦。”他信誓旦旦地敷衍道。 

 

我早就知道了的,只是你还没有……被初夏季微泛薰香的风绊住时,炎真发现自己却还能难得清醒地思考,你并不知道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是谁,甚至不知道他真实的名字。你不知道你的初恋对象如今正困陷在怎样一种辛苦的人生里——他总是要接受许多人的玫瑰的,那些鲜美的花朵与吻、那些抒发于纯净礼赞中真假未知的仰慕与痴心,还有各种各种,就仿佛中世纪蜻蜓点水般的宫廷爱情,但那不过是他日常中难以避免的一部分,义务抑或礼仪,虽说现实一直周旋于如此光景,却从来不能代表什么。

 

不过我的花园里没有种玫瑰,因此更无从送予。炎真想道。

 

而且那也并非他的立场。

 

那个人只说视他为燃起火炎的荣耀,那字眼熠熠生辉,且以友情为名——是此世间那么珍贵无瑕的友情。

 

其实直到现在他还是想问问这件事的,但那个词再也不太适合在涉及生死尊严以外的场合提到,或许,让它如同年少时冒险夺得的宝石一般高高镶嵌在光明的记忆墙上就很好,不必再拿下来抚摩斟酌,不应当再得寸进尺地问一句“尽管那样说,可我对纲君你来说到底算是什么呢”,而他也并不真的想听到什么回应——因为答案是早已知晓的,甚至纯粹得有点伤人。

 

那也不是不好的事,毕竟在遇见沢田纲吉以前古里炎真从没有过朋友。守护者们是家人,所属上天遗留给他为数不多的怜悯之恩,未曾想能够获取非血缘者不离弃的陪伴,因此一旦得到便视若珍宝。他起誓说愿意为保护家族伙伴而死,而那一切的关切都确实无比真挚,只是面对相濡以沫许多年的人们,他的心潮也从没为了任何一个谁汹涌澎湃过。

 

所以第一次听到纲吉有关于“荣耀”那样的解释,他完全乐意信服于是。“有被当作朋友了啊”——因为生起了这样强力的信念,陷进对方笑着的双眼以后,他想心脏长久的怦然状态也实属正常才对。那么,迄今为止唯一的朋友也将是一生所能遇到的最好的那个吧?无疑如此。

 

他曾经是那样笨拙而弱小的人,即便历经成长,阴沉黯淡的气质与平淡隐忍的性格也无法完全从举手投足间剥离,随着事业缓慢步入正轨,许多人却一点点地开始给予他不相配的赞誉——了解他的人笑他闷闷不乐的温柔倒与艺术契合,不那么了解的只一味想象他精神世界里并不存在的神秘美,不过在第一次听到纲吉说出“炎真是浪漫的人啊”这样的话,他为此感到羞愧,却意识到内心的一些东西正在悄然变化着。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里绝没有承袭优雅因子,却越来越觉得想要为了某个人做些什么。那个人说起来是他生命中独一无二的存在,而他想要做的那些事则毫无意义,于是这种种所有似乎都变得很令人费解——可他确实想要为之献上稚拙俳句、道以优美月色,他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自成一幅圣洁而鲜活的佛罗伦萨派杰作,甚至为此滋生出更多不切实际的遐想,时至今日他还在困惑那种自然而然融于平凡的美丽——或许在湛蓝晴空的衬映下,澄澈的棕色总是惊为天人。

 

他的心是瓦罐。炎真很早以前就意识到那其中正自顾自地酝酿着什么甘美或者酸涩的东西,只是在太幼稚无知的阶段,没有人敢轻易地揭开尝试,不妨说即使现在他也无法确信自己已经足够老练,可是就算没有做好完全准备,那器皿却开始妄自动摇,于是他再也控制不住那些感情肆意地横流出来,有时候浓烈醉人的感觉几乎没顶,可他不是巴克斯,受他瞩目者也不是阿里阿德涅——他倒是急需着酒神一般的掌控力,不过对方才非什么惨遭遗弃的公主,毕竟那个人始终身披光明,周遭环绕许多未被道破的倾慕,而之中必要算上他这么平庸的一份,尽管很多旁观者都看得出来,但也并无有谁真正在意。

 

因为萌发于年少的妄想太过普遍,只是事到如今再也没人执拗到偏要独占天光,毕竟他们周遭的世界已渐在融于黑暗,而涉足其中的每一个都指望分得明亮之源用以引航。于是牢固的盟约必需某些方面的制衡作为前提,洞悉到这一点也并不是什么伤感的事情,无论如何,筑基于伙伴情谊的羁绊将永远铭心,不过正如狱寺之前与他所说的那样——成长以后,理智者总要率先舍弃某种任性的资格。

 

所以说,所谓的成人礼或许算得上一条分水岭,即便当年的黑历史无法轻易消除,然而要不是被人揭起,他也并不想主动回忆二十岁时的糟糕往事——意识迷糊的时候对着比他酒量还差的挚友说了“婚约”这种好笑的话,而或许好笑之处就在于虽说没被早已醉倒过去的纲吉本人听到,居然真的还有别人愿意相信这种烂漫过头的荒唐言论。

 

更可笑的是,狱寺并不是唯一信了的那个。

 

炎真不记得事后被得知真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朱利指着说“我先前只是乱说逗逗你的嘛,居然真的以为祖上会传下来这种约定”的时候心情到底如何了,好像也没怎么生气或者难过,只是稍微生出遗憾的不解。

 

可是,又为什么不该相信呢。初见起就觉得很有默契的两个人,为什么不可能有更深的缘分?毕竟彼此双方从来没有过对于忠诚誓言的辜负吧,若非渊源里经历不得已的遭遇,或许能够成就一同长大的亲密无间也说不定。

 

他们的结识不见得算是善始,可往后相处的每一天里,他都在期待补全一份未能履约的竹马之谊。

 

只是,炎真想沢田纲吉永远不会自觉如何在挚友心里亲手酿造了一坛封存十年的爱情,且酿成的那份心意绝对得不到回应也过分流于俗气——那种滋蔓的欲念就如同牧神于天堂仙子自卑的迷恋,而丑陋低微的表白注定要吓到质地单纯的灵魂,因此说来,相互之间感情性质的错位总会让人觉得这种事着实不算公平,即便对方总记得在各种细节中回馈着最平等无二的友睦。

 

就比如现在他盯着两个手机屏幕上的简信已经看了半天——在爱黛尔海特的严格叮咛下今天好歹没忘把通讯工具带在身上——甚至带得多了,以至于自己都开始勉强反思,工作的时候总想着首先回复私人的问题实在不像称职的首领所为。

 

毕竟工用的携带电话上正显示着一条陌生地址的信息,由未曾见过的号码发来说道:“无意骚扰,但若是可以,请去此处看看情况。”

 

而另外那只明明只是弹出不重要的嬉闹寒暄而已——“炎真你的伤还好?要是出门的话务必叫上我,这边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所以正有给人免费当保镖的决定哦 纲”。 

 

他用拇指在最后没必要的落款上轻抚了抚,却没有马上予以答复,终究把手机盖上放回口袋里,打算到家以后再找话解释没看到的原因。

 

无论怎么样,脑子里还算清楚什么才是当务之急。

 

而且不必保护我啊。将那条从天而降的地址复制进地图系统搜索的时候,炎真不由地叹了口气,即便尚未足够成熟,西蒙也从来不是彭格列的附庸。

 

反过来说,正因为并非理智成熟的那一类人——如果允许的话,现在仍是我在无比渴望得到你。

 

(TBC)

 

 

【写太长了,还是停下来分篇吧;

对不起把大家写得都有点婊里婊气的哈哈……太OOC了,不过就当作狗血的假正经文看吧,而且可能没法把逻辑圆得特别好,所以有些细节请务必不要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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