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陶牵过獬豸来

向来偏私。家教_All27。
你自衡量你天平,翻覆主见,拿放爱欲。我断言三千弱水,无敢一例外,都倾向你。

【仲孟】天枢传(短篇,奇怪的AU,一发完结)

【长篇憋得慌。结果脑抽。整出个短篇。蓝瘦。】

 

他仿佛于混沌中徘徊良久。

 

眼见的是滚滚白雾,填覆周遭每一处虚无。前世不可忆,往生赶不得。脚下云烟翻卷,隐约有川流怒哮声灌入耳中,头顶悬一片望不至边际的沉沉夜幕,邈远高寒之端,星子闪烁,释射太古光辉。

 

他分明记得自己是人,有手有足,眼下却生出利爪长尾,步履蹒跚,回首扫见青色鳞甲布满身,惊诧正欲呼,口中隆隆却作兽语。

 

遥遥朦胧处迎来一模糊身影,待其走近些,将迷雾飞烟从发肤衣裳上撩开,清晰形容映入他眼中,他不禁哑然。

 

眼前之人身似青松,面若皎月,乌目深处纳星辰无数,笑意浅浅,却牵出隐约艳丽,道是亦正亦邪。头顶有玉冠高悬,三千青丝飒爽,一袭玄袍锦绣,金丝银边于上萦绕蜿蜒,勾勒出河山千万。

 

他分明认识这人。

 

前生记忆渐微,却未全然隐去。记起彼时他尚且年幼,父亲执掌部落叱咤中原,偌大天地尽归一处,可任他肆意踏遍嬉闹。他赤足踩入清洌溪流,卵石滑脚,稍不留神便生生摔坐下去,衣衫湿透,叫他好不懊丧。

 

不想身后传来动静,他回头见一着墨色衣衫的青年男子,倚树而立,正瞧着他狼狈模样轻笑不止。

 

他没见过这人,莫名受了嘲讽,小小年纪却也心中忿忿,于是气恼嚷道,你是哪里来的异族人?再笑我就叫父亲来杀了你!

 

却见那人摇摇头说,异族人?你可误会我了。我是那河中鱼,洞中妖,山中鬼,天生四处游荡,魂灵不灭,自也没人杀得了我。

 

他只当是对方一通胡诌,将欲发作,可眼下却不太好站起来。那人见他急红了眼目和脸蛋,不禁莞尔,挽起衣裤便走下溪中,一把将他捞起来抱上了岸。

 

小弟弟,你瞧,我可是天生一副好心肠。说罢哈哈一笑,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当真是个奇怪的人。他那时只这般思忖。

 

没曾想往后又时常遇见这个人,对方还总在他没防备的时候悄然出现,倒正如其所言像个鬼魅。他问起那人名姓,对方说,自己叫坤。

 

亦是个奇怪的名字。

 

坤问他长大了想不想当部落首领,他点点头,却深知这太难,首领之位向来只传与部落中最身怀雄才大略人物,他身为现任首领之子,不说没半分优势,反倒最易落人话柄,无论何等努力皆是枉费。

 

他沉默凝望不远处图腾立柱,青龙绘于上,昂首踞地,傲然孤绝,势盛而不飞。

 

为何不飞呢?他小声问道。

 

坤明白他心思为哪般,只摸摸他脑袋,道一句,势虽盛却未满。

 

地厚德而载物,青龙自乃天命所归,但仍需借其力,有朝一日终可霸九天。

 

他听不懂坤的意思,坤却笑着宽慰他,说不懂也无妨,我会帮你。

 

之后坤成了他的司命。

 

部落中身份尊贵者皆有司命,对外称作大司命神使者,行占星卜卦之事。他不知坤怎就突然成了部落中人,还征得父亲认可予其此职,他问起此事,得到的回答却一如既往不可解。

 

不是早告诉你了么,我是那河中鱼,洞中妖,山中鬼,如今我想成为你的司命,便就成了。

 

然而坤并不占卜,只为寻个由头方便留下而已。坤教会他许多东西,教他天地诸理,教他治水尝草,教他识人断事,短短数载,部落里再无人能及他才高。

 

可他还是负了坤的期望。

 

那日坤去了别处,他正于屋中划阅与西南部族作战的图样,却眼见几个人擅自闯进来将自己抓住。他知道那几人原都是继任之选,互相之间明争暗斗得厉害,近日来父亲有意无意提起,若禅让不得善,还不如将高位传袭亲子,起码不至让部族落得风气败劣。

 

那些人没说话,可眼中凶光分明。当打磨锋利的兽骨匕首没入胸口,除了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心头还莫名升腾起一丝歉疚,昏死前的刹那且欲强撑神智等坤回来,可温热鲜血流得迅疾,他没能撑过多时,吐息终究低落下去。

 

后来他便不知置身何处,不知何时意识回了来,亦不知回来了多久。

 

他没曾想自己还能再见到坤。

 

可是在做梦么?眼前的坤和从前不太一样,周身似平添了不可言传的尊贵之仪。

 

坤走至跟前,缓缓蹲下身来与他四目相对,而后伸出一只手置于他生满鳞甲的额前。他只感到温和气流从眉间悄然注入,下意识闭上双眸,眼前却不是黑暗,浅浅光晕将他浸透,身体仿佛融化于朦胧光明中,待再次睁眼,他发觉自己重又恢复了人形。

 

坤见他软软瘫坐在地上有些恍神,忍俊不禁道,你怎的同小时候一样,老是爬不起来?话虽这般说,却还是伸手去扶,知道他这会儿腿脚酸麻不得动弹,便也不急着起身,只将人半搂怀中,叫他倚在自己肩上歇息片刻,又在其眼前招摇晃手,问他可记得自己是谁。

 

他怔怔盯着眼前人瞧了半晌,开口却道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

 

当时他们匕首拔得太快了,你别怪我没用。

 

坤愣了愣,沉默有时,才抬手遮住眉眼轻叹一声,似竭力克制着万千情绪。你竟不怪我……当日我就不该出去,原是我没用才对。他听坤这般说。

 

他只摇摇头,出神片刻又道,坤,我记不得自己叫什么了。

 

前世如云烟,不必在意。坤轻拍着他安抚道,可自打眼下起,你便得一个真姓名,亘古再无需变,你只记住,你,叫孟章。

 

孟……章?他如初生婴孩般试着咀嚼这个属于自己的陌生名字,这是你给我起的?

 

坤笑道,我没这权力,这是天枢给你起的,他在你前生还是幼子时便早早将你选定,只因看到你魂魄中不凡之象,知你是青龙真脉,注定承袭他一宫主位。

 

孟章茫然望着坤,那我还会变成龙吗?可我还是觉得做人舒服。

 

先前是你破了凡身束缚,灵象一时收不住才会化龙多时,等你以后能收束自如了,自然是做龙做人皆可。此时坤示意他慢些站起来,一边说道,咱们该去见见天枢君了,你现在可能走?要我抱吗?

 

不要。孟章拒绝得果断,可耳尖泛起微些轻红。

 

你再小些时我又不是没抱过你。坤似故意寻他开心。

 

我现在重了,你抱不动。孟章如是应道,话语里满是认真的固执,眼睛却有意不去看坤。

 

实在是可爱非常。

 

 

那位天枢君一看即是性子急躁之人,见孟章与坤前来,便大声嚷嚷道,怎这时才把小家伙带回来?听那语气仿佛憋了一肚子火。

 

坤倒是气定神闲得很,不咸不淡回一句,贪狼,莫吓着孟章。

 

天枢哼了一声,质问道,若他前世部落中不生变故,你是要等他寿终正寝了才肯让他归位吗?

 

坤听罢皱皱眉说,你这是何意?就算不生变故,好歹也须叫他承袭了首领之位才可……

 

他死时还未承袭首领之位,那便是你的错。你既揽下教导之责,早该替他铲除异己扶他上位。天枢不客气地回敬道,坤仪,你为何不教孟章生杀掠夺之道?若他要当主我星宫的青龙神,不强悍至此,不足以成事。

 

孟章做不来这个。坤斩钉截铁地说,他既真是青龙,又何必在意你那一套刻板道法?他注定要凌驾于你头上,而非听你在这里大发妄言。

 

可你总得听命于我。天枢厉声道。

 

坤瞥他一眼,言语里云淡风轻,可惜我并非听命于你,我合该听命于天枢之主。

 

 

贪狼不是坏人。坤后来同孟章解释道。

 

天枢有时化身贪狼星君,杀伐果决,脾气难免乖戾,下凡总逢乱世帝王家,平天下建功业,可也每每惹得众生说是非。他非魔非神,只是星象成灵,可作神形与神说话,可幻凡身与人笑骂,可化金鳌与兽厮打。但那皆只是他一面。极北星子是他,危危星宫亦是他。天命曰,青龙主天枢,他便四处寻青龙踪迹。可彼时孟章不是孟章,神祇还陷于蝼蚁凡生,运数尚不稳,天枢只得叫坤下界将其看顾,待时机适当再携之归来。

 

回是回来了,可惜中途出了点岔子。

 

对了,贪狼星君为何唤你坤仪?孟章突然想起这事。

 

坤笑了。那也是我的名字,这世间我有称谓许多。他说,天枢化神形时我曾笑他天枢二字不像名姓,总故意唤他贪狼,觉这诨名合他暴戾脾气,他便也不甘示弱,说单一个坤字算什么名儿,硬是挑出一个坤仪拿来唤我,说听来就像人间老气横秋的无用学究。

 

孟章问道,那我也可以这么唤你吗?我也觉着这名字有人味儿,听着悦耳。

 

你怎唤都好,只要是在唤我。他眼神柔和,仿若敛有一方潋滟波光在其中,叫看的人心头跳得厉害。

 

坤仪拉着孟章去天枢宫最高的城头看八荒六合。天高万丈,云涌如潮,野风猎猎响,高处不胜寒。坤仪欲将他挡在身后,可孟章说不必,他不怕冷。探头凝望穹宇之上烁如碎玉的迢迢银汉,记得前生清凉夜,他也曾坐于屋外土丘上见过这漫漫天河,却未曾料想有朝一日能近身这么多。可再看星宫之下一片茫茫,大雾无声,虚无弥漫,荒芜之色仿佛生自太古混沌时,不见人烟,亦无仙踪。

 

孟章转头遥见天枢以南亦有不认得的朱楼玉宇巍峨而立,相隔有距却仍见其光华流转,紫气萦绕,昌荣庄严。坤仪道,那是天璇。天璇之后,还有天玑,天玑之后,还有天权。

 

孟章问,为何天璇如此璀璨,天枢却荒芜一片?

 

那是因为天璇朱雀已栖主位,然你还未真正归来。天枢择你作主,却也要依仗你才得兴盛。

 

坤仪轻吁一口气,似在回溯往昔。他又说,其实我原该身在天璇。

 

孟章吃惊道,你不是贪狼星君的使臣?

 

坤仪失笑,你觉得我与他有什么君臣之别?我为天枢做事,不过始于一个差池。

 

他告诉孟章,枢为天,璇为地,天枢若照命契相择,选定的原该是一个叫乾的人物,可是乾却去了天璇。那边的朱雀神归位甚早,偏就不愿放人,贪狼当初还怒斥他这般胡来,四象迟早要乱,可也架不住神明任性。乾与坤仪私交不错,坤仪见他心有留恋,知那头是拆不散的了,也就应允了这错误,还替他顶了来天枢的差事。

 

孟章听罢,心中滋味有微些复杂。

 

怎么,生气了?坤仪去瞧他脸色,以为龙颜不悦,还欲宽解。

 

可孟章拉住他的衣袖抬起头,一双明眸里书满认真,只道,坤仪,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过得比天璇那头差,我会好好兴盛天枢。

 

 

盘古开天地时劈出混沌,天清地浊,乌白分明。可孟章不是盘古,手中不持利斧,亦不懂如何解离这虚无。坤仪说,虚无不可解,不如化虚为实。他默然扬手,将云雾飞烟糅合一处,一点点匀入荒芜,轻气渐沉,灰暗渐深,迷蒙渐散,眼前变得好一个空荡干净,脚下土地却愈发坚实僵冷,宛如墨色琉璃冰。

 

孟章蹲下身,探手摸了摸这土壤,轻嘶一声,道是好凉。

 

天枢没有水泽,这疆域也只能作荒凉寒漠。他回头看看坤仪,犹豫着说,你能不能帮我化作龙身?我还不会这个。

 

坤仪并非全然明白他要做什么,也不加多问,只伸手轻抚他额前,柔声说道,我只欲牵引你灵力涌流方向,幻形到底还是靠你一己之力,孟章,试着记住神魂在你体内复苏的感觉。

 

孟章点点头,阖上双眼。这回他心中已有预备,四肢中气力涌动运作皆有体悟,周身仍得光芒相罩,他似乎没觉什么变动,冥冥中却又真切感知身形幻化,心魂也一道扩大,仿佛足以充盈整个天地。他缓缓开眼,见浩渺苍穹竟低垂,星月明媚,流光溢彩。寒危宫阙于他眼中不过一方小小屋宇,洞观八方,一切细微皆清晰。天枢之域为他而生,承他照拂,此地厚德必可载神明。青龙即他,他即青龙。

 

似顿悟命运天理,他随即怯意全无,雀跃由心生。仰天长啸破寂寥,踏风腾跃上云霄。

 

苍龙少神归,天枢福祉到。

 

邈远星子为他吸引,顺着天河缓缓落来,一时间宛若银浆翻覆,金粉倾倒。光晕聚于天枢上空,朗如白昼,晦暗尽除。星辰碎光为风拂散,错落着于宫宇白墙,塑一派清辉熠熠,贵气煌煌。

 

祥云自他步步生,卷舒有致,好似柳絮点缀,青莲盛开。他盘旋游走,片片鳞甲下灵气四溢,云雾悄然裹挟其中。他角如匕首,划过穹苍时惊动千钧雷霆,天闪提点祥云,酿出雨丝万点齐齐坠下,剔透如珠玉,恩泽被荒凉。

 

甘霖源自神降,不遭尘染,径自砸在冻原荒地上,似那初生孩童不怕受挫,偏要用纯真柔情感化僵冷。

 

雨势渐稳,坤仪立于城前,接来一汪清泽。这雨水凉而不冰,至纯至净,又顺着指缝缓缓流走,余下隐隐温和。

 

眼见那犹如冰封的原野裂开,表层不复平静,天水浇灌大大小小的沟壑,汇作溪流纵横交错。土地变得松软,冲刷出道道纹痕,此时天枢于孟章眼中,显得愈发像那人间旧景,一场大雨过后,必得晴空万里,生机郁郁。

 

忽闻坤仪唤他,声音里满是笑意,青龙赐来好一场及时雨!章儿果然厉害!

 

孟章瞧见坤仪走入雨中,可雨水却不湿他分毫。他青丝飞扬,衣衫拂动,走过每一处皆萌生草木,指尖擦拭时浅溪相合成川,掌心翻覆间土堆隆起成丘。遥远处升起一片万仞山,他笑着招招手,叫那峭壁上顽石点头,滚落瞬间却迸溅化作飞瀑,急汹汹落入平原,又无声渗入缝隙中。顷刻间墨色褪去,翠绿泛起,摇曳绽出千朵青玉石花,各自争妍,琳琅满目迷人眼。

 

他仰头叫孟章下来,青龙便自穹宇落地,雨水亦随之停息。坤仪走上前轻声问一句,可会自己化回人形了?

 

孟章眨眨眼睛,凝神调动内里气蕴,不一会儿便转回少年模样。可坤仪看着他扑哧一笑,伸手摸摸他脑袋说,不错了,可惜角和尾巴还没化回来。于是又帮他一把,将龙角与龙尾隐去。

 

坤仪将双手放于他肩头,叫他去看眼前风光。

 

大雨方息,水汽朦胧,洗出一个澄澈境界。灼灼星光铺砌天枢之宇,直叫日月也难争灿烂。琼楼玉宇恍若仙宫再造,隐隐缭绕浅绿灵气。荒芜褪尽,葱茏如是,岳麓浅谷,川瀑丘壑,天上人间皆不可比拟。

 

孟章惊诧不已地问,坤仪,你究竟是什么神?

 

坤仪说,我算不得神。

 

你从前总同我说你是水中鱼,洞中妖,山中鬼,变着法子诓我。孟章话语里竟孩子气地赌起气来,如今我以为你是天枢使臣,可你却拥有这般大神力,怎可能不是上神呢?

 

坤仪见他有些不高兴,只得无奈笑道,我不过随意拿捏一下地上之物,算不得神力,若无你赐雨,我也没法子做成这些。况且,从前说的话可都没骗你。

 

因这土地是我,山川是我,丘陵是我,你可在每一簇花叶里寻到我,也可在每一脉金玉里遇见我。天地元始我即在,有时化作花灵树魂,有时化作水妖山鬼。地势坤,而坤就是我。

 

他转过头去与孟章四目相望。我与贪狼一样,非魔非神,这偌大天枢之中,只一个神即可,那便是你。

 

孟章愣怔着尚未回神,突闻天际传来噪响。

 

坤仪安慰他,莫怕,那是太白老儿在传喜报。

 

可见遥远处有个老者在抚掌大笑,甩一甩拂尘,捻须长念一句:天枢青龙君,贺喜不日便可归位了!

 

坤仪替孟章还一礼道,我家君上年纪还小,临位尚有些时日。

 

太白见他作揖,连连摆手说,你可莫折煞老朽。说罢呵呵笑着驾云而去。

 

见他离去,坤仪回身告诉孟章,太白此去会昭告天枢主君归来的消息,待你当真归位时,必得众生朝觐。

 

他说,章儿,我很想看你筑一个天枢盛世。

 

孟章摇摇头道,不是我。

 

是我和你。

 

我们一同筑一个天枢盛世。

 

 

青龙前世死时未登首领之座,命魂里缺一副王印,因果有失,迟早得补上,否则无法真正临位。

 

贪狼说起这事时甚不耐烦,大约还觉得是坤仪的错,只道,这事愈早了解愈好,恰逢眼下凡间又将入乱,我便投一个影子下去,专替青龙塑一世,叫他做了君王便早些返来。

 

坤仪疑虑颇深,质问说,那你替他塑了什么命数?

 

对方哼了两声,说还能有什么命数?我在帝王家走过多少遭,看到的也就那么些个路数,无非生杀夺权,兵戈相见云云。

 

听罢孟章下意识抚了抚胸口,坤仪见他神色有异,知其又回想起前生苦痛,沉默片刻再开口道,这个不好,换一个。

 

贪狼瞪着他,不过一个死法而已,若不是寿终正寝,有哪个会好?你怎的这么多事?

 

我就知你这等暴戾之徒思虑不出什么良策。坤仪冷冷回敬道,偏要弄得血染人间才叫你快意?别忘了,青龙是你主上,你若不好生照拂他,合该遭八方谴责。

 

贪狼张口却又无话,论言语相争,他向来辩不过眼前这人。罢了,谁叫你不是我命契所择使臣,也拘束不得你来去,我到底是奈何不了你小子。他忿忿道,那缓毒侵体如何?人间遭逢暗算的角色也不少,这死法算温和的了!

 

坤仪看着孟章。看少年清颜长发,秀眉明眸,肩头敛一点单薄,却不至柔弱。他知孟章心中有怯,可绝不会退缩。

 

我会去。少年说,口吻中坚毅有加。他要去,只因他要回来。

 

坤仪于心底藏一声轻叹。那我也去。他跟着道。

 

这回贪狼和孟章都瞪着他。只不过后者出于讶异,前者则出于恼怒。

 

你是给这娃娃当奶娘当惯了吗!瞎凑个什么热闹劲儿?贪狼嚷嚷,那我还得劳神再替你备一副命数!

 

管你怎么说,反正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再者也不用你费心备什么金贵之命,只一副寒门子弟的凡胎即可。坤仪沉静说来,乱世向来许一个英雄不问出处之理,身为下贱亦可作人杰。

 

那也得看你造化。贪狼眯缝起眼嘲讽他,你也未下过几次凡,人心何等繁杂可说不清。且不定你还未能碰见青龙,自己就被那乱世烽火灭杀了呢。

 

那便由我去找他。孟章忙插话道,我会去寻那寒门出身的贤才能士,定能找到坤仪。

 

贪狼瞧着两人竟一时语塞。

 

你俩倒是心往一处使啊。他言语里颇有些无奈,又看向坤仪,我当真不明白你究竟想做甚,青龙下界只为补一副王印而已,再怎么着也会早夭。你倒好,偏要跟着下去照顾。可我就怕他对你依赖过重,便是投凡胎做了人也会一味追着你跑,到时万一不舍至深不愿回来怎好?

 

孟章听得赧意微生,小声嘀咕道,那不如坤仪先我一步回来,我大约也就愿随他回来了。

 

贪狼用一种“你出息呢”的眼神瞅着他。这路数不合你的性子,且我也不允。他朝坤仪点点头,青龙可以先回,你且给我待到乱世平复了再回。既你非要一道下去捣乱,那便替我善后罢,这样如何?

 

坤仪稍作思忖便应允了。你也莫担心章儿不舍得回来。他道,那便由我作回恶,待他油尽灯枯时演一出决绝断他念想,他自会回来。

 

勉强商至合意,待坤仪和孟章离去,贪狼不禁嗤笑一声。何时都唤上“章儿”了?他想想从前那人尚没个牵念的样子,只觉不可思议。看来当初谴他去人间寻前世青龙的决定没错,天枢当真要兴盛。不过待孟章归位了,自己闲来无事还是再投个凡胎去人间疯魔一番吧,省得在此处看那两人晃悠,眼疼。

 

 

坤仪要比孟章早些去凡间,不日便欲赴那转轮处。

 

至他临行那日,孟章去找他,踌躇晃悠半晌却不说一句话。

 

坤仪难得没有寻他逗乐,放下手头诸般事宜,走至他跟前轻声问道,之后会有一段时日我不在身边,待你归来后,还须再等我一段,你怕不怕?

 

孟章顿了顿,似突然才想起自他前世孩提时,坤仪便一直伴他左右,如今竟要往赴那第三生了。

 

他摇摇头,道我不怕这个。

 

坤仪沉默片刻,只轻抚了抚他肩膀说,你好像又长高些了?不想孟章突然伸手将他抱住,隔着青色衣袂,纤细臂膀稍紧地环在他腰际,脸颊微微贴于肩头,些许青丝扫过他唇边,唤起浅浅吐息。

 

他微微叹口气,也回搂住怀中人,且收得更紧些,仿佛要叫其安心。

 

你不怕这个,那是不是怕我在下一世末要狠心弃你?

 

我只是怕你不回来。孟章声音有些发闷,贪狼说他拘束不得你来去,你会不会不回来?

 

坤仪在他耳畔低语,他拘束不得我来去,可你不同。

 

前生之事他终究心存懊悔。他教孟章将诸般才华显山露水,却忘了过满则亏。若稍稍韬光养晦,再护得周全些,也不至叫其再下界受一遭苦。青龙向来隐忍为骨,既然如此,下世招摇之祸不如让他分摊。孟章的才德注定为王,他于前生便已深晓,可少年心性耿介,做得了仁君却主不得乱世,这回虽只去人间走个过场,坤仪想,好歹自己也得去看着他。

 

看着他不觉已看了三两世,如今那个会在浅溪里滑跤的娃娃已成真龙,倒是自己,却舍不得放开了。

 

可我却有些怕,万一章儿在凡间认不出我怎么办?他玩笑似的问,心中所想却是真。

 

我定能认出你。少年说得不疑,因为坤仪于我而言,是独一无二的。

 

 

天上一日地界一年。

 

坤仪走后,孟章迟了三四日便也启程。

 

生离不悲,有朝一日终得相见;死别不苦,转世恍恍已过一轮。

 

贪狼于天宫等了十六日,等得青龙返来。他见孟章又是一脸恍惚模样,忍俊不禁道,回来了?坤仪那小子可欺负你了,伤不伤心?

 

孟章摇摇头,只说,我等他回来。

 

他在下头还须待上好久,你就多费心吧。

 

青龙归位,天枢得三界朝觐。

 

孟章日日立于城头看那天枢葱茏盛景,也不知究竟在看哪一株花木,哪一副山河。他有时化作龙身一跃九霄,盘旋片刻再栖落,就伏于那青玉花田旁,安安静静睡去。

 

无人晓得真龙梦中是何种光景,时而却见有泪滑过他眼角,不知梦至了什么伤心事。

 

那日他睡得安沉,恍惚间却觉身子轻了不少,且隐约陷入一个温柔境里。他模模糊糊听得有人轻声细语道,睡着了也不知道变回来,在外头可是玩酣了?这般任性当心着风寒。

 

他也不睁眼,只感觉一颗心莫名定下来,安安详详沉进肚子里。

 

你回来了。倦意缱绻里呢喃一句,却不是问话。

 

坤仪低头看一眼怀里的少年,唇角微漾起笑意浅浅,也呢喃着回哄一句,回来了。

 

回来了,你可以安心了。

 

(完)

 

【PS:1. 本来想写AU,写着写着发现圆回来了,所以可以算前传?

2. 论强圆正剧BE的第一百零八种方式......【摊手】

3. 坤仪的坤是故意,不是错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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